1
齐云坐在我的对面，低头拨弄着他的杯子，一句话不说。
孟小T，我们离婚吧！他忽然抬起头对我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一直在脑海想象着当我说出这句话，你该是什么样的表现。他苦笑。
我应该什么样的表现？我好奇问他。
我总以为，你会拿起水杯泼我一脸，骂我一句混蛋。他撇撇嘴。
我笑了起来，忽然拿起面前的水杯，泼了他一脸。
齐云，你这个混蛋！我说完这句话，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再也止不住。
我从小到大都有一个愿望，长大了一定要嫁给齐云。
我嫁给齐云后也有一个愿望，永远和他都不要分开。
我现在也有一个愿望，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多好。
我爱你，从没想过你会离开我。
2
老张来接我的时候，我正趴在桌子上看着空空的对面发呆。
孟小T！老张趴在我耳朵边大喊一声，我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要吓死我？我瞪了他一眼。
齐云呢？他问我。
刚走。我想了想，又接着告诉他，我和齐云要离婚了。
开什么玩笑？他张着嘴，一脸的不信。
骗你我是小狗！我耸耸肩。
真的？老张皱了皱眉头。
汪！我忽然大喊了一声，笑得花枝乱颤。
吓死我了，你这个坏妮子！老张伸手想敲我的脑袋。
我伸手挡住，淡淡说到，老张，我说的是真的。
孟小T！他喊了我一声，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你好不容易才嫁给他，怎么最后会这样？
是啊，真的是好不容易才嫁给他。
3
齐云爸和我妈都是一个一个县城财政所的同事，我们从小到大都一起住在财政所的大院里，老式的五层小楼里，每天一到下班时间就是互相认识的人们在互相打着招呼。
孟楠楠，你给回来做作业！我妈的声音在四楼的窗口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在楼下和一帮男生疯跑。
我抬头看见我妈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吓得吐了吐舌头，赶紧往楼上跑。
你说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齐云哥多在家看看书，每天就知道玩！刚进门，我妈就一直在唠叨。
妈，等我长大了嫁给齐云哥，那他现在看的书就都是我的了！我一本正经的说。
你这孩子脑子都在想些什么？我妈妈揪着我的耳朵，我忍着疼，呲牙咧嘴的笑。
4
齐云住在我家楼上。
他每天的爱好就是呆在家看书，他说，等他高考的时候就只填一个大学，北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仰头看着他，眼睛里都是闪耀的星星。
那你考上北大以后会娶我吗？我问他。
你又不是我女朋友！他努努嘴。
我愿意做你女朋友。我得意地看着他。
得了，你还是找老张去吧，你这个疯丫头只有老张那样的木疙瘩最适合。他说。
他说的老张，是隔壁单元张叔叔的儿子，和我一样都在念初三，平时木讷的很，你和他说十句话，他只会回你一个微笑外加附送的语气助词呵呵。
齐云，你真不愿意让我做你女朋友？我问他。
孟小T，好好念书！他转身就走，边走边挥着手朝着身后的我告别。
这背影，不就是我心里的北大？我捂着嘴乐。
5
孟小T这个外号，是齐云给我取的。
我买了一本新书，刚出了书店在站台等车的时候，拿笔准备在封面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结果楠字还没写好，公车就到了，于是我赶紧先上了公车，等到了小区往家跑的时候，书一下掉在地上，齐云从身后捡起我的书，看了一眼封面。
孟T？他笑。
啊，我还没写完名字。我说。
以后就叫你孟小T吧。他说。
我要否认，他直接不理会我，扭头就走。
从那天起，大院里的孩子们都叫我孟小T。
虽然我一直强调，这个名字只有齐云可以喊。
6
初三那年，我很认真的念书。
因为我妈有一次开玩笑和我说，你好好念书，才能考上齐云的那所高中。
我有不会的问题，就经常跑去问老张。
你怎么不去问齐云？他抱怨。
怎么能被他瞧不起！我扬扬我的拳头。
老张看了看我的拳头，又低头帮我解题。
老张经常问我，考上齐云那所高中，就能做他的女朋友么？
当然，至少和他越来越近了呀！我告诉老张。
那我也要和你上一个高中。他说。
滚！我又扬起我的拳头。
7
中考结束后，我得知自己考中他那所高中的时候，兴奋地一夜没有合眼。
我躺在床上，就一直看着天花板傻乐。
半夜我妈起来喝水的时候，推门进来，问我笑什么。
我赶紧板起脸说道，我做梦呢！
是啊，一场忍不住笑出声的美梦。
8
那个暑假，齐云正在为即将到来的高三在学校补课。
齐云，你考上北大后会娶我吗？我在家门口的楼梯堵住正在下楼的齐云问。
再说吧。他从我的身边挤了过去，一路急跑。
老张说，有的人一辈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这样的人，大多是疯子。
孟小T，你就是个疯子。老张骂我。
有能耐你也像我一样，一辈子就一个念头啊！我丝毫不以为意。
你以为我不会？他瞪眼睛。
对了老张，你也考上齐云的那所高中，不会也是喜欢他吧？我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他。
滚。他咬牙切齿。
9
刚上高一那会，我很喜欢看小说，经常被里面男女主角的爱情感动。
有个故事里，女生每天都会失忆，男生就每天起床后重新对她表白一次。
我也要每天对齐云表白一次，我对自己说。
于是我每天早上估摸着时间，在门口认真着楼道里的动静。齐云开门，齐云下楼，齐云要去上学了。
我就背起书包赶紧打开门追上去。
齐云，等等我。我边喊边下楼追。
他每次只要听见我喊他，跑得就越来越快，到了楼下推起自行车就玩儿命的蹬。
我就骑着自己的车，一直跟在后面。
一跟，就是一个秋天。
那个秋天，我就一直骑着自行车，吹着秋风，咧着嘴，跟着一个叫齐云的男生。
10
齐云一直没有被我打动，他说，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考上北大。
还有娶我！我强调。
你又不是我女朋友！他说，我以后会找一个我很喜欢的女生做我女朋友，孟小T，我不喜欢你！
我呆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和我说得这么直接。
但我还是喜欢你啊！我抬头看他。
孟小T，等你长大了，你会遇到喜欢你的男生，他会娶你的。齐云告诉我。
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我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11
那天以后，齐云一直躲着我。
我假装忘了那天他对我说的话，依然到处跟着他的脚步。
如果天上有乌云，在他身后，他会帮我挡住阴霾。
如果心里不开心，在他身后，他会让我忘掉所有的坏情绪。
齐云，成了我的魔咒。
12
秋天过去后，放学路上忽然下了一场雨。
我把车停在路边，在一个商店的屋檐下躲雨，屋檐很短，零星的雨点会飘进来。
我拿出包里的小说，认真的看。眼前忽然暗了下来，我抬起头，齐云站在我的面前，替我挡住了飘落到我身上的雨滴。
齐云。我喊他，鼻子一酸。
等躲完这场雨，一起回去吧。他说。
我们躲了一辈子的雨，雨会不会难过？我伸手去接雨滴，问齐云。
他不说话。
我以后再也不黏着你了，你也不用躲着我，好好高考，考上北大，找个你喜欢的女生娶了吧。我说道。
他咧嘴笑，开了说道，等你也考上北大的话，你就做我女朋友吧！
后来我问齐云，你见过下雨天的太阳吗？
他说从来没见过，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天气。
我说我见过，就是那一天，站在我面前替我挡住雨滴的你。
13
高中里的男生经常会做些恶作剧，他们一窝蜂开着学校里同学们的玩笑，又一窝蜂地跑开，似乎，这个世界充满了他们的笑声。
我放学的时候，一帮男生围在自行车棚。我走过去，发现他们正在拔我的气门芯。老张赶到的时候，我正看着我瘪了气的自行车发呆。
孟小T！他喊我。
嗯？
他拍拍自己的自行车后座，走，我带你回家！
我摇摇头，别人会误会我们的。
那一天，老张推着他的自行车，陪我从学校一直走到家。
14
很晚的时候，我才听见楼道里响起齐云上楼的脚步声。
我推门出去，看见他鼻青眼肿，身上的衣服又脏又乱。
我找到那帮小子打了一架，没打过。他笑起来，嘴角一弯，扯到伤口，又呲牙咧嘴起来。
打不过你还打，你是不是傻？我骂他。
再傻还有你傻？我就没见过一个女生天天追着一个男生表白的。他不屑说道。
我想做你女朋友。我说。
楼道里的灯很暗，我看着昏黄的灯下的齐云，心里紧张极了，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字。
等我考上北大！他摸摸我的脑袋，走上楼去。
15
齐云最终还是没有考上北大。
他高考的那几天，发了烧。
等录取通知下来的时候，他去了很遥远的北方一所不出名的大学。
我妈说，齐云那孩子，可惜了。
我跑过去他家敲他门的时候，他正在整理要丢掉的那些课本。
为什么不重读一年？我问他。
他不说话，眼睛有些泛红。
说话啊你！我冲他喊。
孟小T，我累了，不想再念了。他说道。
那我还能做你女朋友吗？我问他。
孟小T，我说我累了。他砰的一声，关上门。
那一声响，也关上了我做了半年的少女梦。
16
齐云走了以后，我变得不爱说话。
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老张问我。
我不知道他的号码。我嘟嘴。
老张去敲了齐云家的门，他问齐叔叔要了齐云的号码。
给你。老张把写着号码的纸条递给我。
为什么帮我？我问他。
因为我喜欢你啊。他笑。
17
高中不允许学生带手机上学，我只能跑到公用电话亭，给齐云打电话。
齐云接起电话的时候，在那头说了一声，喂？
我鼻子又酸了起来。
齐云，是我。我沉默了几秒，开口。
我刚和同学打完球回来，没想到是你打电话来了，问我爸要的号码？他问我。
我拼命点头，忽然想到他看不到，又大声说了声，是！
他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跟我说着大学的生活，宿舍里每个好玩的舍友，学校里发生的一些趣事。
他说话的时候，我就安静的听着。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忽然插了一句。
你没有手机。他说。
你可以打电话到我家，你可以给我写信，你可以给我QQ留言，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做。
他在那头尴尬的笑。
有时候，有的人就是你的全世界，而你只是他不小心看见的一道身影。
18
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和齐云打电话，站在学校外面的公用电话亭里。
他每天都开心的和我说今天是怎么度过的，又发生了什么趣事。
老张就守在电话亭外面，等我打完电话一起回家。
你不用每天都等我，我告诉老张。
齐云走的时候让我好好帮他照顾你。老张说。
我是厉害的孟小T，我才不要谁来照顾！我瞪他。
好好好，你最厉害。老张小声地说。
19
国庆节的时候，我偷偷买了去齐云那的车票。
我上车前给齐云打了个电话。
好，我去接你。他说。
刚出站的时候，我看见齐云就站在出站口看着我笑。
不许笑！我咳了一声。
来干嘛？他问我。
来看你。
为什么来看我？他追问
因为我想你。我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20
他带我参观了他的大学，带我认识了他所有的舍友。
这是大春，这是三爷，戴眼镜的是小六。我们一帮人坐在学校附近的餐馆里，他指着一帮舍友向我介绍。
他们都热情的和我打招呼，我感觉到自己幸福极了，虽然这种幸福来得莫名其妙。
我们是该喊嫂子么？大春笑着问齐云。
去去去，别闹。齐云拿筷子敲大春脑袋。
让我欣慰的是，他这次没有否认。
那张小芸怎么办？坐在一边一直很安静的小六忽然开口说道。
张小芸是谁？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不喜欢我，我总不能一直等她。齐云没有接过我的问题，平静地向小六说道。
你这个混蛋。小六砸了酒杯，起身就走。
大春三爷他们看着就要起身追过去的齐云。
算了，算了。大家都在劝。
我仿佛是一个看客，他们的故事里，我没看过前面的那一章。
21
张小芸是齐云上大学后喜欢的学校里的一个姑娘，每天都会想办法看她一眼，几番表白，都是被人家狠狠拒绝。
几次之后，齐云也渐渐灰了心。
我不知道那天小六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我问齐云，齐云说，谁知道呢。
我把张小芸这三个字牢牢记在了脑海里，我对自己说，孟小T，这个人，差点抢走你的齐云。
22
齐云送我上了回家的火车，我和他抱了抱。
让我做你女朋友吧。我说道。
等你以后大学毕业了，我就娶你。他摸摸我的头。
我笑得合不拢嘴，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脸。
其实，人最幸福的，不过是不经意的时候，你听到你想听到的一句话而已。
23
下了火车的时候，我发现老张就站在车站门口等我。
你怎么知道我这趟车回来？我问他。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今天回来。他抿嘴笑。
齐云说等我大学毕业就娶我。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心里的窃喜，又和老张说了一遍这句话。
哦。他不吭声。
24
大学的时候，我报了齐云那所城市的另一所大学。
你报的哪个学校？我问老张。
和你一样。他告诉我。
哟，舍不得我？我笑话他。
也不是。他说。
那是什么？我好奇起来。
我喜欢你。老张说道。
我和齐云在一起了。我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我就看看你们也好，别瞎想，我可不像你一样黏别人。老张看我皱起眉头，赶紧开口打消我的顾虑。
25
在大学的时候，我每个周末都会去齐云的学校，看他打球，陪他一起去图书馆，和他一起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散步。
毕业后你想去哪个城市？我问他。
北京。他告诉我。
那你在北京等我，我毕业了去北京嫁给你！
他点头，在我额头狠狠亲了一下。
26
齐云去了北京，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
我毕业后也去北京应聘了一份工作。
老张也和我一样，和我一起拖着行李箱去了北京。
你这个跟屁虫。我骂他。
你和齐云结婚的时候，我总归要来北京，这样可以省点路费。他嘿嘿一笑。
齐云没有爽约，他在三里屯的人山人海中单膝跪地向我求了婚。
齐云在北京贷款买了房，老张辞职办了一家图书公司，做得有声有色。
我们三个还是会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谈笑。
齐云经常感叹，如果永远都这样该多好。
是啊，如果永远都这样该多好。
27
结婚一周年的时候，我给齐云准备了他最喜欢的一个相机当做礼物，做了一桌的晚餐，等他回来。
我想，以后，我要让他用这个相机记录下我们所有的美好记忆。
齐云回来的时候，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T，我有话对你说。他没有回应我的拥抱，只是迟疑了一下说道，张小芸回来了。
张小芸是谁？我问他。
我忽然反应过来张小芸是谁，整个人愣住了。
她来出差，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答应去见她。齐云看我不说话，又接着说道。
后来呢？我问他。
她怀孕了。他苦笑。
我仿佛被雷击中一般，浑身冷得可怕。
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一次，一次而已。他看我浑身发抖，急促的解释。
齐云，我想静静。我冷静地看着他。
我去公司睡两天，对不起，我们都冷静一下。他苦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用，房子是你的，我去酒店住两天，等我想明白了再回来。
他没有拉住我，就看着我收拾背包出门。
我一步一步往外走，我想着，齐云，你喊我啊，你喊我，我就不走了。
身后一片安静。
我的心，一下子碎了一地。
28
我打电话给老张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一声不吭。
你在酒店等我。他挂了电话。
他出现在我门口的时候，鼻青眼肿。
你找齐云去了？我问他。
这狗日的小子竟然敢还手。老张骂骂咧咧。
老张。我喊了他一声。
想哭就哭吧。他叹了口气。
我蹲在地上，哭得悲天跄地。
29
齐云约我见面后，我答应了他的离婚。
就如当初他的求婚时那般干脆。
我和他去民政局办离婚的时候，工作人员问我，你们想好了吗？
我说，离婚要收费吗？
收你就不离了？工作人员被我的问题逗得笑起来，问我。
收我一百万我也离！我斩钉截铁。
齐云！我喊齐云。
嗯？
结婚的手续你也熟悉，等你娶张小芸的时候，应该会方便很多。
不是你想的那样。齐云解释。
给我滚远点，越远越好，我孟小T喜欢你的日子，结束了！齐云，再见吧你，不对，再也不见！我扬起下巴，冲他大喊。
30
我签字的时候，想起来我们婚礼的那一天。
齐云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我急吼吼大喊，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台下的宾客一片哄笑，老张站起身在酒桌前鼓掌，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31
走出民政局的时候，齐云要送我回去，我挥挥手，厌恶般让他快走。
齐云讨了个没趣，默默走远。
等他走远，我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用手去捂也捂不住，就从指缝里流下来。
齐云，如果没有嫁给你。
大概，我也不会这么难过。
32
离婚的那天晚上，老张陪我喝了一个通宵的酒。
我问老张，如果当初我没有嫁给齐云，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
老张不说话，抬头把整杯酒倒进嘴里。
你以后，还会嫁给别人吗？他醉眼迷离，问我。
会啊，我要找个喜欢我的人，嫁给他，然后我也出轨，让他也和我现在一样难过！我哈哈大笑。
真是个混蛋丫头。他摇头苦笑，伸又往嘴里倒了一杯酒。
33
我叫孟楠楠，有过一个绰号叫孟小T，我嫁给过一个叫齐云的男人。
几年后的某一天，我在街头遇见了齐云，身边是他的妻儿，他胖了很多，蓄起了胡须，陌生的让我觉得认识他是上辈子的事，然后他尴尬的张嘴喊我的名字，我就好想笑，就好像当初在财政所大院的楼道里看见他上楼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