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lexia
与大多数农村典型的妇女形象一致,妈妈识字不多,喜欢打牌,偶尔八卦,专注唠嗑,生活剧死忠粉,我们大了她张口闭口就是买房结婚生孩子,生活节俭,思想有点落后,过于强调儿子对家族的重要性……然而,如此平凡的母亲也有她不简单的一面,她的生活历程走的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
妈妈是赶着文化大革命出生的,家里兄弟姐妹共九个,日子过得清贫艰苦。妈妈从小就喜欢和我诉道她小时候的穷生活,放牛、割草、捡猪粪,画面感十足,听得我时不时的咋舌,感叹那个时期农村生活的艰难,同时庆幸自己没出生在那个时候。妈妈小时候家里小孩多,就算食物多等分到自己手里就少了,就更别提能得到父母的宠爱了,偶尔因为嘴馋偷吃家里的一点红糖,都被爸妈打骂半天。外公外婆的思想非常守旧,重男轻女,家里的鸡蛋从来就只有男孩子吃的份。可能是小时候吃的苦太多,妈妈从小就溺爱着我和哥哥,虽然身处农村却享受着公主王子般的待遇,牙膏帮我们挤好,饭帮我们盛好,洗澡水帮我们放好,在当时孩子算半个劳动力的农村,妈妈能做到这般实属不易。被娇惯养大的我们至今不会做饭烧菜,也看不懂田里的庄稼和家里的菜园,长大过后面对自己的“无知”,我常常会埋怨妈妈小时候不该如此惯着我们,妈妈每每都露出无奈的表情答道:“妈妈儿女心太重了,实在看不了你和哥哥受一点苦受一点累啊,妈妈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你们好好的就行。“
说起妈妈,就让我忍不住想起她当年与爸爸那令90后们难以置信的邂逅与结婚。妈妈年轻时是个美人胚子,给人一种小家碧玉、邻家女孩的感觉,村子里爱慕妈妈的人也不少,当时妈妈与一个还不错的帅哥小伙子谈在了一起,本以为会顺理成章的成为一家人,却遭到了妈妈三姐(也就是我三姨妈)的阻挠。原来那个小伙子的爸爸在文革期间曾陷害过妈妈的家,给原本就不富余的家庭搭上了一笔不小的损失,虽已事隔多年且后来也得到了一定的赔偿和求和,但三姨妈终究不释怀,不想与那家人沾一点关系,无论怎样劝说都无效,甚至以上吊作为威胁。无奈,可怜的妈妈只能忍痛割爱,断了念想,与那人遂成陌路人。后来妈妈不断的相亲,帅的但脑子不灵活的不要,丑的即使家底再厚也不要。终于有一次妈妈在一亲戚的诱说下答应与一个腼腆的小伙子相亲,两人各自由家人领着在大街上见面了,但这见面也只是单纯的见了一面,当时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隔了好几个人的距离,只互相看了一眼一句话没说就各回各家了,然后这门亲就定下来了。妈妈说当时受了那个害人精亲戚的蛊惑,天天向妈妈游说那人家里特别有钱,两层楼房新盖的,还有缝纫机什么的,再加上妈妈当时看他长的的确还凑合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没想到爸妈那个年代的婚姻能那么简单、那么干脆,命运的红线有时候在几秒间就轻易的牵了起来,一牵一辈子。
妈妈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小时候没好好上学,字都没识全,只能在家务农照顾老人,失了很多人生的乐趣。我问妈妈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又不是外公外婆不让,多可惜啊?妈妈回答:“是啊,现在别提多后悔了。当时教书的是个年轻的母亲,孩子才一两岁,平时又比较忙,经常教书还把孩子带着。我看她可怜,就承诺帮她带孩子,后来带着带着学业就荒废了。过年时那个女老师给我做了一套新衣服,花棉袄、花棉裤,我当时别提多高兴了,即刻觉得帮她带孩子是正确的选择,所以第二年我又继续帮她带了。就这样,最终没上学了,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听完我笑得不能自已,一套衣服就能完完全全收买一个人的教育。不过,也是啊,在那个衣不暖食不饱的年代,对于贫穷的农民来说,生活永远比教育重要。
农村的妇女普遍迷信的很,妈妈也不例外,每逢烧香拜佛都虔诚至致的向上天祷告:保佑自己的两个孩子一生平安享福,如果有什么祸难全降临到她一个人身上就行了。这些神啊佛的我们年轻人当然不相信甚至嗤笑,可是这些年来在妈妈身上的确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而我和哥哥都一直好得很。
第一次是我骑自行车非要带着妈妈一起出门玩,路上有一处极其陡峭的下坡路,而我的刹车时灵时坏,妈妈担心的说为了安全还是推车下去吧,我当时自信的说没关系,好不容易遇到这么长一下坡,得好好冲刺一下,这条路现在又没人。然后我就带着妈妈一路狂飙,非常爽,可惜半路上突杀出一大爷,我吓得立即刹车,偏偏当时刹车不灵,我没办法只能双脚蹬地强制停车,坡度太陡,冲力太强,柔弱身躯的我和妈妈最终跟着车子翻了。我当时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而后座的妈妈直接被甩到几米开外的水泥地上。我脑袋一空立马飞奔到妈妈身边,只见妈妈眼睛闭着躺在地上喘息,胳膊腿上多处血淋淋的伤痕,我吓得不知所措,眼泪砰然而下,使劲的呼唤着妈妈。不一会儿妈妈睁开眼睛问我她脑袋有没有流血,我说没有,她说感觉自己的头炸开了,木胀胀的,好不容易缓过来。后来去我们的地方小医院检查,医生也检查不出这次的摔伤对妈妈脑袋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只是开了一些头疼药作罢。我担心有后遗症就想让妈妈去大医院检查,可她怕花钱死活不同意,说真没关系,以后有问题再检查。至此,再后悔也无法弥补曾经的不懂事和盲目自大,妈妈现在每次头疼我都一阵心酸,妈妈永远是我努力上进的一大动力。
已经好几年都是妈妈独自一人在家了,爸爸、我和哥哥都在外面打拼,妈妈需要留下照顾生活已不能自理的奶奶。有一次妈妈去家门前的小河塘洗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脚底滑了一下整个人倒进了池塘里面,由于边上的水不深很容易爬上来。可是就在妈妈寻找支撑点爬上来的时候,却一手抓到了一个碎口的玻璃瓶,当场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割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直往外冲。妈妈说一开始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就看到口子好大,里面的筋骨都看到了,吓的她马上爬上来,还跑到自来水那把口子里的泥巴、碎玻璃冲洗干净,可血就是不止。妈妈立即坐车去地方卫生室,在此期间妈妈终于感受到了痛彻心扉无以言表的疼,一路哀嚎着到达卫生室。医生马上止血止痛,然后看了伤口说他们这个小医院恐怕无法处理这么严重的口子,里面可能还有细小的玻璃,需要拍片子确认,严重的需要手术处理。但由于县医院离我家有些远,坐车至少一个小时,妈妈当时疼的无法忍受,不顾后果的强烈苦求这个医生帮忙赶紧处理伤口。医生看着痛苦无比的妈妈心软了下来,只能说如果没处理好有后遗症不能找他算账。妈妈当场点头如捣蒜,医生随即给妈妈清理伤口、缝了几针。至此,妈妈便不能再做家务,不能自顾,我马上请假回家。看到妈妈套在脖子上的手已肿如包子,面色蜡黄,头发凌乱,瘦了一大圈,十分憔悴,我一阵心酸,仿佛那碎玻璃也扎到了自己的心口上。在担起妈妈“保姆“的那段时间,我的日常就是早起、买菜、做饭、洗碗、陪妈妈去医院挂水,这让我深刻的意识到妈妈原来平时的职责就是这些重复的琐碎,真的令人难以承受,即刻认识到做母亲的伟大之处。不幸的是,妈妈的伤口果然清理的不干净,里面还有碎片,因为手一直不见好反倒不断的肿胀疼痛。妈妈还是死都不愿坐车去县医院做全面的检查,她说她怕疼,去县医院肯定要重新拆开伤口重新处理,她再也不想体会那种彻入心骨的疼痛。但没想到这个小卫生室处理的更令人难以承受,想想真令人发指。医生首先用针不断的刺肿起的部分,寻找碎片渗入的地方,然后直接用刀片在目标处划个血口子,把碎片取出来,再把口子缝起来。整个过程妈妈不让我看,在外面我只听到妈妈不断用脚跺地的声音,出来时,她闭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回应我的叫声。夜里妈妈经常会疼的醒过来或一整晚上都睡不着觉。祸不单行,这次的碎片仍没有处理干净,这样残忍的处理步骤又重来了一遍。过了好多天,手才渐渐消肿伤口才渐渐愈合,我因为学业必须回校,这个时候妈妈开始自己照顾自己,虽然异常困难,但也咬着牙挺过来了。我可以想象她每天用一只手还是反手来做饭、洗碗、洗澡是何等的艰辛与劳累。好几个月过后,伤口终于完全愈合了,我回来时却发现那只手已经变了模样,靠近伤口的手背处有一个难看的肉洞。妈妈解释说当时口子太深了,从里面掉出了一块肉,我以为它能长出来没想到没长全就变这模样了,还自嘲的说经常洗完手后,手都擦干净了却发现这个洞里还藏着一瓢水,她就只能再倒一次水。我被妈妈的幽默逗笑了,问还有其它什么问题吗,妈妈说现在用力按伤口处的这块肉还有点木胀胀的,可能里面还有碎片吧,不过不影响生活就算了。看着妈妈的这次惨痛遭遇,我不得不感叹农村医疗水平的欠缺与落后,也恨自己当下没有实力和说服力带妈妈去最好的医院。也许,这就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无奈与悲哀吧。
妈妈的兴趣爱好并不多,可能也没条件去培养。打牌绝对是村子里『留守人们』的最大爱好,可别说,这也是一项技能。妈妈打牌真的超厉害,赢多输少,会算盘记牌还能倒推,尤其眼尖的无人不知,想在妈妈眼皮底下赖牌作弊糊弄人绝对不可能,真心让我这个对牌一丁点兴趣没有的人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赞赏有余。妈妈也是个高情商人员,人情世故门儿清,每次处理的都刚刚好,村子里的大叔大妈们也都很喜欢来我家和妈妈唠嗑话家常,让我们家里其他三个木讷的人都自愧不如。
毕竟受文化程度较低,在普遍落后旧思想的耳濡目染下,妈妈也没摆脱掉那种有点点重男轻女的『不正』思想。哥哥是个爱贪玩超不成熟不懂事的败家子,最喜欢说些气人和狂妄的话,工作好几年一分钱不存,房子结婚全压在不堪重负的父母身上。尽管如此,妈妈没觉得哥哥有半点不对,也从来不指责,在她的思想里,整个家庭男孩最重,家里为之付出理所应当,甚至希望我也承担一点他的不争气。我弱我有理,谁强赖着谁,农村里普遍存在这样的心理。这种不适当的家庭教育很难改变,不过平时生活中,妈妈对我和哥哥是同等的溺爱,甚至随着我比较贴心而更加偏爱我。
无论如何,终究,至少在我的心里,这是一位既可爱又让人心疼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