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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市最著名的建筑是中心广场附近的一栋颇具年代感的三层带阁楼独栋别墅,略带哥特风格的阁楼尖顶,青灰的石质墙壁,以莨苕叶图案装饰的铁艺栅栏以及攀缘其上的蔷薇藤蔓,无时无刻不在对过往的市民们展示一种维多利亚时代的奢靡。这栋别墅似乎是前王朝遗留下的贵族府邸改造成的,但是它现在的主人却十分年轻。如果你靠近别墅的正门,就会发现在墙壁最显眼的位置上挂了一块擦得闪亮的黄铜牌匾,上面用华丽的花体字书写着别墅主人的名字——吉尔伽美什。
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他既不是明星也不是畅销书作家,更不是什么政府要员,市民们对这个名字唯一的印象,就是这栋带有夸张大花园的豪华建筑的所有者,一个必然腰缠万贯的富豪。
吉尔伽美什的大名确实不是普通的阶层会熟悉的,但他的确富有,他的财富来自于先祖历代的积累以及他在这雄厚基础上的得力经营。至于到底有多少资产他也懒得关心,总之是足够任何人挥霍一辈子了。而那栋在市中心占有相当面积,光是地皮的价格就足以让一般的有钱人也倒吸一口凉气的私人住宅,也只是他名下数个别墅之一。吉尔伽美什买下这栋别墅,是看中了那个花园和小阁楼。从四层楼高度的小阁楼上眺望,视线可以越过广场中央的仿造方尖碑,一直望到对面的大街小巷里去。吉尔伽美什尤其喜欢站在视野好的高处观赏来往的人流,他不曾体会过的平民的日常生活总能给他以灵感——这位有钱的闲人,有时也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托假名给杂志社投稿,写些名贵藏品的鉴赏,因为对藏品的描写绘声绘色,有宛如亲眼见过一般的实感,而备受编辑青睐——编辑想不到的是他的确亲眼见过,甚至这些东西就在他的宝库中。
市中心的吉尔伽美什府邸原本并不常有人来,只有雇佣的花匠定期来打理植物。直到近两年,附近的市民们才发现,别墅的使用频率高了起来。铁艺大门开合的声音变多了,而夜晚,暖橘黄色的灯光也时常亮起。还有一个显著的变化,就是原来那个老花匠被换成了一个活泼的年轻人,年轻人有一头明亮的绿色长发,经常随意披散着,时而扎成高马尾,这出格的造型属于市民们相当熟悉的角色,那是从幼年起就在城市的街道里四处流窜,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恩奇都。
至于小混混是怎么当上有钱人家里的花匠的,有流传于街坊间的各种传闻,那传闻怎么来的,有几分真实性,看一看恩奇都的脸就知道了个大概。恩奇都在街坊里有名大抵也是因为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白净如羊脂的圆脸上嵌一双灵动的眼睛,有琥珀般的颜色和光泽,精巧的鼻子底下,是鲜嫩如蔷薇初绽的嘴唇。那别具一格染成绿色的头发并没让他显得滑稽,反倒与他精致的五官和谐共处着。如女孩子般的模样并没少给他带来麻烦,幸而他虽身形纤细,但肢体力量上却并不逊于其他少年,他只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心怀不轨靠近他的人却没几个能逃过他的拳头。久而久之,市里的小混混们都知道了,他们的同类中,有这么一个惹不起的美人叫恩奇都。
恩奇都遇见吉尔伽美什大约是在一年半以前,他为了躲避巡警的追捕而翻进了吉尔伽美什府邸的院子里。恰巧那天吉尔伽美什难得在这栋别墅里休息,他透过阁楼的窗户,旁观了整个追捕过程。绿色头发的小个子灵活地在街巷间穿梭,巧妙地利用各种障碍物隐蔽身形,有时又故意露出一点破绽,倒像是在和巡警玩捉迷藏。最后他也许是感到腻烦了,便手脚并用,三两下翻过吉尔伽美什府邸的院墙,落在墙角的花丛里。
巡警按响吉尔伽美什的门铃,却也没料想到真的有人回应了。别墅的主人耐心地回答了巡警的问话,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回复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法入侵者,在打发走了巡警后,转身来到墙角的花丛边,从一大团一大团的紫阳花丛里拎出了扰人清净的绿头发小混蛋。
恩奇都也没想到别墅里真的有人。原本在巡警问话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他就能从墙边悄悄溜走,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留了下来,他想看看这栋别墅的神秘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现在,他看清了那个提着他衣领,有些粗暴地把他拽出来的人。他一下子就记住了那人扎眼的金色头发和红宝石般的眼睛,俯视他的目光带有天然的傲慢气息,连同那嘴角挂着的意味深长的笑,都让恩奇都有种想要一拳打上去的冲动。也不只是因为那人一副打量有趣动物的模样冒犯到了少年的自尊心,还有几分嫉妒和委屈,为那同样年轻的男人能拥有如此奢华的居所,而自己只能蜷缩在狭小的租房里,打几份零工度日。
“你犯了什么事让巡警追的这么紧?”金发的男人靠在花园长椅上,比起审问,更像是等着听有趣的八卦。
恩奇都站在他对面,梗着脖子回答:“不过是为了好玩砸了酒吧的窗子。”
“哦?只是砸了窗子?”男人的语气里有几分讥笑,显然是看透了他在撒谎。
“好吧好吧,我还抢了酒馆老板的钱,”恩奇都受不了被那看穿一切的目光打量,干脆一扭头全都承认了,“可那有什么办法,他又不肯给我结算工资,我原本在那里打工,现在不想干了,那混蛋不想让我走,就拖着不给钱,那我就直接自己去拿了呀。”
“挺有意思,”金发男人笑了,“看来酒馆老板还挺看中你的。”
听了这话的恩奇都立即露出嫌恶的表情,啧了一声,说:“那滚蛋有老婆了还总是想靠过来对我动手动脚的,恶心透了。”
吉尔伽美什故意逗恩奇都说更多的话,少年随着每一句变化的表情在他眼里很是可爱。事实上吉尔伽美什挺早就留意到这个绿头发的孩子了,当他在阁楼的窗边俯视广场和街道的时候,那抹快速晃动的绿色比其他人都更加惹眼,他也早早就存了把这活泼的绿发少年纳入自己的“收藏”的心思,而现在时机正好。
“恩奇都,你要不要在我这躲几天?那老板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
恩奇都闻言睁大了眼睛:“你知道我名字?”
吉尔伽美什的微笑透露着得意:“呵,市里的传闻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吉尔伽美什并不是什么深居简出的富人,他经常一时兴起穿一身不那么惹眼的便服,混进市井街头的行人里,那时他看上去就是个二十多岁长相俊美的都市青年,谁也不会想到他就是市民们饭后闲聊中会胡乱猜测的吉尔伽美什本人。他一早就从别人的闲聊里听到了那个经常出现在他视野中的绿头发少年,名叫恩奇都,是个怪脾气的美人。
现在那个传闻中的美人就站在吉尔伽美什面前,比想象中更加漂亮,尤其那双湿润明亮的眼睛,在弯曲的睫毛下忽而转动,有种类似野生动物的狡黠和无辜。这美貌是具有欺骗性的,他显然并不是无辜的小动物,他甚至暗藏着极强的攻击性。但这种奇妙的反差特质更加引起了吉尔伽美什的兴趣,所以他乐意为恩奇都提供一点小小的便利。
“好呀,”恩奇都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如果你这里有工作我可以帮忙,但我不会躲很久哦,我还有别的零工要做。”
恩奇都同时打了几份工这点吉尔伽美什是知道的,他也不会让恩奇都躲很久,以他的能力,让一个小酒馆老板乖乖闭嘴从此后远远地躲开恩奇都并不需要花什么功夫。不过他还是对恩奇都轻易答应了他这个陌生人的提议感到稍许吃惊。
“你真是理所应当地接受了别人的好意啊,恩奇都。”吉尔伽美什挖苦道。
“我知道啊,但是很多人都会对我有莫名的好意嘛,”恩奇都的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不加掩饰的自豪,“因为我漂亮嘛,他们都这么说。”
最麻烦的就是狡猾的小美人意识到自己的美貌,并且懂得如何运用这份天赋为自己牟利,吉尔伽美什有一瞬觉得,若是自己不经心,恐怕总有一天会真的被这青色的小蛇缠住手脚。
“说起来,先生,我要怎么称呼你?”因为要依靠吉尔伽美什摆平麻烦,恩奇都突然改换了他说话的态度,夸张地行了一个侍者的礼仪。但这不合时宜的举动隐含的挑衅意味也一并传达给了吉尔伽美什。
“叫我吉尔伽美什就好。”吉尔伽美什以一种驯养野兽的宽容态度容忍了恩奇都的挑衅,但同时他也敏感地意识到,他跃跃欲试想要驯养的少年,没准是个薄情寡义的小混蛋。
果然,知道了他名字的恩奇都,微微皱起眉头,提出了得寸进尺的要求:“你的名字真难记,我可以换个方便的叫嘛?”
“不行,给我记住。”吉尔伽美什的回复不容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