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我百度的
文/嘟大王
<1>
接到同学电话的时候，我刚从葬礼的现场回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在车水马龙的灰色柏油路上，行色匆匆的人群从我身旁经过，我看见他们谈笑风生，一切阴暗面都和他们无关的样子叫人羡慕的很
电话终于又一次锲而不舍在口袋里猛地震动起来，我把听筒放在耳边，难掩语气里透着的倦意
喂，我是……
天空一下子就被大片的黄昏的云彩笼罩，多温暖的虚像。它把虚假的橙色外衣披在了灰色的摩天大楼身上，在他人眼里那么幸福的样子。有多幸福？好像一被戳破就会变得肮脏不堪，让人痛不欲生的幸福
来不及多做休息，连夜开车去了另外一座城市
一路向南行驶，彻夜无眠。车载广播里放着二十四小时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多少有了些倦意，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借口放起了音乐，是薛之谦的歌。他是个才子，只是一直不明白，写歌唱歌这么多年，一直处在半红不紫的状态。明明唱过的歌足够动听，却一直没有能够红起来
我突然讶异自己的想法，已经过了喜欢听情歌胡思乱想的年纪，却又在这个时候心烦意乱。电台似乎变成了薛之谦音乐专场，一首接着一首，曾经听过的十年前的老歌，和不曾听过的新歌
...接下来这位听众的留言，hey，你还好吗？我在电台点了一首《下雨了》...
主持人的声音不够低沉，比起电台，更适合做电视节目主持人。我看了看窗外，已经能够勾勒出这座城市的模样了。
映入眼帘的又是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相较不同的是，似有若无的，能够闻到些许风带来的大海的味道。我以为能够看见日出时分的景色，却没想到成片的积雨云堆垒在上空。几声突如其来的雷鸣，终于划破寂静的夜
天空，下起雨来
这座城市已经变得不似它当年的样子，它变得越发美丽，即便是在隆冬，云雾缭绕在楼宇之间，总有那么些意境，这是一座喜欢起雾的城市。可我仍旧不死心，固执地认为它从未改变
我把车子停好，突如其来的倦怠，随着这场雨开始侵袭大脑。随处找了间旅馆里休息半日，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阳光才略带羞怯地从厚重的云层后面露出半边脸来。我拉开窗户欣赏雨后的景色，这在冬日的这座城市里是极为难得能够见到的
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一刻，肚子有些饿，于是出了旅馆觅食
走在热闹的街上，还是抵挡不住寒冷，我忘记了这座城市冬天的温度会冻得人锥心刺骨，穿着薄丝袜的小腿在冷风中几乎要失去知觉。有些懊恼出门太匆忙，没有带上外套。还是穿着葬礼上的黑色西装，在五颜六色的人群中，怎么看都显得突兀异常
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找见一家休闲餐厅。本是个刁钻的人，此刻也顾不上思考它有多休闲，只看见干净的玻璃窗上贴着内置暖气的图样，就钻了进去
暖和许多
年轻的小姑娘端来一杯热水，我把双手捂在杯璧上，直到掌心觉得温热刺痛，才放开。随意翻着菜单，菜色还不少。有饮品、中西餐，还有下午茶。点了一份三明治，还有一杯美式咖啡
等等，咖啡帮我换成拿铁吧，麻烦你了
我叫住小姑娘，她朝我微微一笑
说，没问题。
等待的间隙总归有些无聊，我打量着这家装修小资的店面，并非算得上华丽，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咖啡馆、餐厅总是喜欢打造成欧式风格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你，想起你曾经说过的话。在安静的画室里
你说，将来我一定要成为有名的设计师，像扎哈·哈迪德那样。设计出比莱茵河畔那座消防站更了不起的作品，我还要把九又四分之三车站从小说里搬进现实。
你还是个忠实的《哈利波特》粉丝，我坐在一旁，听你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自己的未来
那么用力认真的表情，叫人又忍不住和你一起畅想起来
您的餐好了
小姑娘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进现实
<2>
也不知道是怕自己一会儿口渴了，还是单纯地想拿杯咖啡暖暖手，又打包了一杯拿铁。回到旅馆退了房，驱车朝目的地开去。太久没有回到这里，这才许多路线都做了很大的改动，四处围起来的三合板，上面写着中国铁建的字样，到处都在兴修地铁
终于靠导航把车开进不算太宽的巷子里，凭着记忆走上长长的斜坡，道路两旁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墙上零星开着叫不出来名字的花
这里，失去了往日的热闹。最后一批学生已经离校，用不了多久拆迁队伍会到来，屹立多少年的铁门终将被拆除。我站在敞开的校门口朝里面望去，塑胶跑道上落满了灰。爬山虎覆盖的矮墙，被逃课学生踩踏的地方也早已经重新被覆盖
驻足许久，才平复慌乱的心脏，脚步一深一浅踏进埋葬了我整个青春的这个校园
走上教学楼的阶梯，随意散落的书本，像极了毕业那年的景象。满天抛洒的试卷，像在操场下了一场大雪。那些肆意的喊声仿佛又出现在耳旁，那么清晰，揪着心脏似的
小心拉开门栓，木质的门框发出年代久远的“吱呀”声。桌椅摆放得不算太乱，黑板报被擦掉了些许，依稀还能看见工整的字迹。风吹动着浅色的窗帘，我走近，不顾沾满灰的桌椅坐了下来，用手支着脑袋
二楼的教室，轻易就能望见窗外操场的全部景象。门外跑进来几个小孩儿，安静的校园突然多了几句嬉闹声。也是这个时候，你就猝不及防地出现。我“噌”一下，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后的桌子被我撞得扬起灰尘，欢呼雀跃似的在窗台的太阳的光斑里纷飞
我看了你许久，也忘记了问你这时候的我是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你呢，你穿着宽松的连帽卫衣，卷边牛仔裤，还有一双干净的黑色帆布鞋
你呀，还是少年时候的样子
好久不见！
你站在操场中央，伸出修长的胳膊朝我挥手。我一时来不及做反应，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你不断朝我走近。我听见你上楼的声音，脚步一下又一下，如此靠近的距离，情绪又开始胸腔里四处乱窜
你说，好久不见了
好……好久不见……
有些语无伦次，好像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样。你单手倚着门框，眯起眼睛笑得灿烂
恍如隔世的笑容，我艰难地挪动脚步，站在你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你的衣袖，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触感，真的是你
你问我，你哭什么
我擦干眼泪，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说，眼里进沙了
你看，这么劣质的谎言，你没有拆穿我。你还和当初一样，未曾改变过分毫
听说学校要拆迁了，我回来看看，你呢？
你继续问我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我也是，听说这儿要拆迁了，就回来看看。
我回答
你还还买了咖啡？知道我要来专门买给我喝的吗？你还记得我喜欢拿铁
你笑着从我身边拿走那杯没有揭开封口的咖啡，动作娴熟自然
我没有回答，不可置否
你说完，走向方才我离开的位置，“哗”地一下拉开窗帘，回头看着我说，从前读书的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窗帘了，老是蹭的我脸痒痒。停顿了一会儿，我看见你用指尖在课桌的灰尘上写下你的名字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说，我知道，那会儿老师还总觉得你上课开小差。其实你是趴着偷睡觉，被窗帘给撩醒了吧
理所应当会留得深刻的记忆，最讨厌上数学课的你，和最讨厌上数学课的我。总是会在数学课上高高立起课本，你睡得熟，我支着脑袋四处摇晃。目光越过你的同桌看见你熟睡的侧脸，风会从敞开的窗户外面灌进来，吹得窗帘轻轻摇晃，拂过你空荡的脖颈，像有人拿着羽毛在颈间轻扫似的。你会醒来，皱着眉头四处看看是不是谁又在恶作剧。看见帘子又往脸庞扫来，你会无奈地叹口气，开始和它陷入苦战
你突然三两步走到我面前问，想不想去画室看看？班主任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听他说，美术教室里的东西要后天才来搬走，以前那些画具和石膏像都在
我满心欢喜地说，好
和你并肩走在教室外的长廊上，上一次，早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我慢吞吞地落在后面，你回过头来招呼我走得快一些。我蹬着高跟鞋快速跟上，鞋跟“哒哒哒”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和教学楼格格不入。可是那些洗得褪了色的运动鞋，早已经穿坏了被我丢弃，曾经在操场全力奔跑的少年，也早已散落天涯
画室特有的味道，源于那些彩色涂料。散落一地的小桶，随意摆放的木质画架，还有被丢弃的画纸和铅笔。大卫石膏像和几何形体，和那些用来临摹的泡沫水果被堆放在角落。台面上还摆放着一组写生用的石膏，是被遗忘了，来不及收走
你扯下画架上完成了一半的水彩写生问我，你现在还画画吗
我摇了摇头说，很多年不画了，弃艺从文，现在靠写字赚钱。你呢？九又四分之三车站开始动手设计了吗
随意调侃你，你倒是哈哈一笑，把画纸放回原处说，你还记着这茬呢？九又四分之三车站什么的就交给魔法部的建筑师吧，我们麻瓜还是好好的朝哈迪德努力
我倚着窗台忽然之间感慨一声，原来已经毕业这么多年了，哈迪德都过世了
你的目光略显暗淡了些许，哈迪德一直是你的偶像，一直是你前行奋斗的目标所在。我知道你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和哈迪德一起，哪怕只是和她探讨与建筑有关的话题。而今她的离世，给你的打击一定很大
还记得吗，就这儿，我花了一个星期时间画好要拿到市里参加比赛的那张画，被你一不小心用颜料桶里的水给倒上，整幅画都毁了
我指了指你面前的画架说，你伸出手拍拍它，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当然记得，你哭了整整三节课，我都快疯了
那可是我一个星期的心血，就被你一个不小心给毁掉了
我佯装生气，随意捡起桌上的橡皮擦朝你丢去，被你接在手里
仿佛又看见那个穿着浅色校服的你拿着画笔和调色盘涂涂画画，也是阳光整好的午后。我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差点儿一头磕在硬邦邦的画架上。你突然伸出画笔支起我的下巴，拯救了我即将撞向画板的脑袋。但却又把颜料沾在我的校服外套上，我猛地站起来，指着你大声说，喂！我跟你的仇要不共戴天了
你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本是怒火冲天，却在看见你努力装出来的可怜样子后就气消了。我看见你画纸上已经出现了一幢漂亮的建筑，它弧形的不规则外观打破了建筑里传统的横平竖直的观念。那幢建筑像海市蜃楼似的，让人有了飘离地面的错觉。
我说，你这么有才华，将来你的才华一定会衬托你的锋芒
你却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反驳了我的话
你说，太过刺眼的锋芒会杀死我。只有把棱角藏进这些弧形的建筑里，让所有人为之赞叹才算得上是成功
不是错觉，是我们还在稚嫩的年纪，你就已经先我一步成长，而我，始终只能站在远处遥望你。从前是，如今也不曾有过丝毫改变。我们依然在同一个世界，只是线条的弧度不同罢了
<3>
门外突然响起下课的铃声，那个被所有学生称之为天籁之声的声音，一度成为所有人坚持上课听下去的希望。用老师四十五分钟的唾沫星子，换来的十分钟放纵。操场上的篮球落地声，还有乒乓球来回滚动的声音。Mp3里循环播放着周杰伦、林俊杰的歌曲
放任无奈，眼膜尘埃，我在废墟之中等着你走来……
好听的歌，像陈年的酒，更入味，叫人百听不厌。我想起你似乎也总喜欢唱林俊杰的歌，我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周杰伦，你倒是诚实地告诉我，因为感觉像在听外星人念大悲咒。第一次，听见这么形容一个歌手的，也只有你，只是你罢了
和你并肩走在楼宇间，那群孩子还在篮球框下戏耍
我指着不远处那棵只剩下枯黄枝桠的柳树说，你看它还在。那会儿他们都说这是月老种的爱情树，多少情侣在那树下见证过美好爱情
你不屑一顾，瞧你那花痴样，多幼稚的事情
我说，因为幼稚才叫青春吧，十几岁本就该放肆的年纪。当我终于为生活劳碌奔波的时候，如果能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再幼稚一次啊。偷偷给自己喜欢的男生递情书，三五成群讨论八卦。重新再做一次，如今的自己再也不会做的事情。换成是你，你也会愿意再幼稚一次的不对
满脸期待地看着你，见你沉默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连对回忆的执念都失去，是比没有回忆更痛苦的事情吧。于我如此，于你是否又是这样
你伸手指着远处低矮的舞台对我说，好久没有唱歌了，那时候家里让我选择是要画画还是要音乐。如果那时候选了音乐，说不定我现在就是大明星了呀！我还连续参加了两次学校的大型晚会，看来我在学校还是很活跃的嘛
你眉飞色舞地和我讲述从前的事情，我在一旁笑着，推搡你说你这么多年脸皮的厚度倒是增加不少
然而叫人不得不承认的是，你确实就是那个才貌双全的别人家的孩子。除了理科成绩差了一点儿，几乎是老师眼中的全能型宝宝
唱首歌来听听吧
我把你推上舞台，你没有拒绝。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单手握拳假装手握麦克风的样子
你唱过的歌很多，而我，只清晰地记住了那一首《一千年以后》。而这首歌也留在了我的电脑里、手机里，留在每一个能够播放歌曲的地方。明明是很多年前的歌了，我却从来不舍得删除，看见你在舞台上认真唱歌的样子，恍如隔世
别等到一千年以后，世界早已没有我……
声音里有大海，眼睛里有星星的你
形容少年的成语有很多，明眸皓齿、美冠如玉，我却写了长长一句
你仍然站在舞台上动情地唱着，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风，扬起沙尘让人睁不开眼睛。恍惚间我听见你的歌声戛然而止，你朝我走来，站在我面前。风还在刮，你扬起嘴角，笑容灿若星辰
你说，我先走了
我有些措手不及，慌张地开口问你，你要去哪儿
你想了一会儿，歪着脑袋说，我也不知道，随意走走，总有该停留的地方
然后你同我擦身而过，背对着渐行渐远。我转过身去，看着逐渐远去的你张了张口，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猛然睁开双眼，周围依旧是错落的课桌。校门那里传来大人的声音，他们在喊自家的小孩儿回去吃晚饭了。孩子们应答着，三三两两散去，校园重归平静。我看了看课桌，没有你写下的字，拿铁也已经凉透，只有木质的盒子安静地躺在桌上。我走上前，把手放在盒子上，说不出一句话
重新坐上车，开往海边
退潮了，海风吹得我直哆嗦。我脱了高跟鞋，踩在海滩冰冷的沙滩上，又费力爬上一块岩石。把木盒捧在手里，动了动僵硬的嘴，还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喂，你说要和我一起来这片海滩露营的。如今我们来了，你却躺在这个木盒里，是不是很不够意思
我知道，一定是海风太辣眼睛了。我在你葬礼上都没有哭，却在这里泪流满面
嘿，你知道吗？我刚才回了一趟高中的母校，这座城市里的同学打电话告诉我，母校就要拆迁了。我去看了美术教室，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变
嘿，我不小心趴在你的位子上睡着了
嘿，我梦见你了。那么真实，冗长又华丽的梦境，我真的……不想醒来。
你说，你想让我把你带回这座城市
你说，我曾说过你的声音里有大海，眼里有星星。那就把你葬在大海里，这样你就能伴着大海，伴着星星长眠
你搬离这座城市前留给我的字条，我收到了
你说，等到下一次见面你就会带我去看你设计的九又四分之三车站
你还说，希望有一天，能重走母校，那是青春留给你最美好的记忆，你也是个念旧的人
你明明是最讲信用的人，为什么这一次就食言了呢？
嘿，你听见了吗？听见了，请回答……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