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爹老说脚板疼。
帮爹脱下鞋子和袜子,原来脚板上长了个鸡眼,挺大的,急忙去卫生所买来了几贴鸡眼膏。
打水,洗脚。端详爹的脚掌,往事历历在目。
不知从谁家传来了我特别喜欢的阎维文的《父亲》这首歌: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都说养儿为防老,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儿只有清歌一曲和泪唱,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
爹明显老了。
那天,爹站在镜子前,用手捋了捋满头的白发。镜里面的面容憔悴,皱纹纵横交叉,眼角像是一尾鱼纹在漾开。
爹背着手,腰明显佝偻了。他看人的眼神是缓慢而有点呆滞了,有时说话怎么也和娘那样啰嗦了呢?
爹在背身的瞬间,我仿佛听到脚板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在小时候的记忆里,总感觉爹的脚掌红润、细腻,但是铿锵有力;是的,爹也曾年轻过,年轻的父亲身材俊拔,脚板雄厚。
小时侯,我是多么祈盼自己拥有父亲的一双脚板,走在路上,“咚咚”作响。
爹的脚板的声音里,没有慑缩、没有怯柔、没有鬼鬼祟祟;有的是大胆粗旷,有的是诚实厚道,有的是无所不能。就是这样的脚板,我所祈盼的脚板。
记得小时候,爹在田间干活,我也爱凑热闹。那天烈日当头,玉米棵刚过我的膝盖,跟在爹的屁后一颠一颠的;爹戴着草帽,深一脚浅一脚在田里浇地,赤裸裸的脚板,紧紧地贴着些泥巴土儿。
我也学着爹的样子,脱下鞋子。啊!没浇水的土地是那样烫脚,我的脚简直不敢着地,爹怎么就没有感觉到吗?小时候的我就这样认为――爹的脚真神奇!
还有更神奇的是,爹在浇过水并且水已浸入地下的地方,竟然“锄”起草来。爹把草踩进泥巴里,然后再用脚轻轻摸平。这样小草再也没有翻身之地了。
端详着爹来回重复除草,一脚一棵,好不费劲。我索性扔掉鞋子试试,脚陷进去怎么也拔不出来。
当时我就震惊了,幻想着有爹这样的脚该有多好啊!――因为爹的脚无所不能!
揉搓着爹的脚板,爹满脸的忧伤,嘴里还不挺地念叨着:这双脚不行了!不行了!
我哽咽了,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
我把泪水在记忆里蘸了又蘸。
小时候家里的经济情况很一般,也算清苦吧。
爹曾是一个木匠,他所做的活在村里可是数一数二。所以农闲时,靠给人家做个桌子、凳子、家具挣个零花钱。这可是绝对的体力活,会花很大气力的。那时可不像现在,有现代化工具,那时都是纯粹的人工制做的。清楚地记得,他和伙计先把大的木料用大锯锯开,变成小的木料,然后再把小的木料用刨子刨光滑,用凿子凿眼,最后安装起来,变成了人们所想要的家具。
那年我考上师范,接到了录取通知书,高兴地跑着去找爹看。看到爹时,我惊呆了。他光着膀子,背上满是汗珠,脸上的汗珠正往下淌,爹用毛巾擦擦汗,继续干活,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爹把木料放在长凳子上,用宽大结实的脚掌踩上去,固定稳。一会换成锯,一会换成刨子,再一会换成了凿子,再一会这块木料就有模有样了。
和爹一起干活的伙计,看了看我向爹使了个眼色,他才停止手中的活。
看着我的通知书,爹满脸的高兴,高兴之余,眉头紧皱了一下,我清楚地意识到这其中的意思。
“先回家吧,耽误不了你报道。”
爹的脚又踩住了那根根木料,紧接着发出“哧楞”“哧楞”锯齿摩擦木头的声音和“咚咚”“咚咚”的锤子敲打凿子的声音。这声音是那样刺耳,又是那样亲切。
爹确实没有耽误我报道,因为没有给人家干完活就先支出了工钱。
爹用双手和双脚“雕刻”了岁月。爹的脚掌支撑了一个家,这个家使爹的脚掌现在变得如此沧桑,如此无力。父亲的脚板就在这种艰辛的劳动中逐渐沉重下去的。
再次端详爹的脚掌,完全读懂这双脚掌的内在含义。
在我的记忆中,爹几乎没有停止过劳作,他辛劳的汗水洒遍了我记忆中的田间地头,融融春光里父亲播种,炎炎骄阳下父亲夏忙,累累硕果间父亲秋收,凛冽冬日中父亲奔波。父亲就像一头辛勤的耕牛,永不停息地奔跑在田野。 父亲的一生是艰辛坎坷的,同时又是自强不息的。但父亲生性从不服输,历尽辛苦困难,翻盖了三座瓦房,逐渐让我们过上了有饭有衣的温饱生活。
小时候,也曾帮助爹干农活,拔草施肥、掐叉打药、锄地松土……过早的农活劳作,练就了自己宽厚的肩膀与结实的身体,同时,也磨练了自己坚强的性格与毅力和不服输的精神。在以后的工作与生活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自己 总能咬牙挺过去,总能等到雨后的彩虹……
“咚咚”!父亲的脚步声将一直震撼着我,一直鼓舞着我前进。一直到永远。
试问天下人,作为一个农民的孩子,爹的脚掌使我何等的骄傲,你们是否知道?估计你们也不曾知道。
洗好爹的脚,粘上鸡眼膏,一定让爹的脚好好歇歇,好好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