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我站在通往布吉地铁站的红绿灯旁，从我左手边迎面驶来几只落单的公交车，接着交通信号灯变成了绿色，当然在这之前，有一撮人迫不及待地闯了红灯，他们像突然从地底下探出头的猫鼬嗅到了食物般，不顾危险向前跑去，我背着黄色的书包，并没有挪动半分。

深圳的冬天和往年并不能同日而语，反常的气候此刻并没有丝毫寒冷，早晨的太阳亮光不温柔地从横亘在高架桥上的隔音塑料墙反射到我的身上，很是刺眼。穿着职业短裙装的女性露着雪白的大腿走在我前面，给人一种还深处夏季的错觉。淡蓝色的天空挂着几条悠长的飞机云，不知它要往何方去。

你说，飞机上的人看着我们这群急速奔走蝼蚁是什么感觉呢。

过了十字路口，我跑进了地铁站的检查大厅，与几个身穿亮金色条纹制服的交通警察擦肩而过，几个穿着红色义工外套的中年妇女在维持着入场秩序，像这种场合，人流一多就会采取管制，所以几个散发着寒光的活动隔离护栏就常常把密集的人群划成一条条长长的紧凑的直线，像贪食蛇一样缓慢前进。

站在地铁候车区的时候，已经驶过了好几趟列车，冗长的队伍没有丝毫缩短的迹象。每当地铁一到站，焦虑的乘客就迫不及待向前挤去，也不管自己能否挤上，他们不惜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周围的地铁义工似乎比乘客更加心急如焚，不断奔前跑后，提醒乘客排好队并退回黄线处等候，因此到最后经常能见到响亮的哨子声和地铁驶出的摩擦声并存的场景。

人的这辈子都在追赶，赶着上车，赶着下车，赶着赚钱，赶着结婚生子，赶着长大，赶着维护自己的利益不受侵犯，生怕落后了谁，生怕自己得不到，生怕被别人小看。

“赶”这种东西已经深深烙在每个中国人的血液里，让所有人都为之疲于奔命。

地铁上乘客的表情品种多样，有愤怒的、疲惫的、无谓的、东张西望的、专注的、胆小的。它们在每个平凡的早晨诠释着这座城市万千不同的缩影，孜孜不倦。

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送进刑场，似乎被什么东西扯着走，被动的他们总是以为自己赶上了时候，随后便可过上好生活。

以上是我每天上班的场景。

每个人一年四季都争分夺秒，并不在乎自己花费的精力所做的事情是否有意义--也许对于赶车的人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不要迟到。

每当我站在地铁上，望着窗外闪逝即过的低低矮矮的楼房，不禁在想，那些总让自己崩得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一样日出而作的人，他们的生命就跟堵在路上行进艰难的公交车，虽抱着与那些悠闲走在路上的行人一样的“积极”心态，但实际情况却跟天空快速掠过的飞鸟一样，并无法捕获太多的“得到”。

除此之外，我关心我的朋友和家人，我总是想着他们的生活状态，我知道除了亲人，谁都无力顾暇其他人，即便是我的朋友。

我生活中有不少朋友，但也不算多。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工作总能让两个亲密无间的人渐行渐远，互不联系，然后就这样一年又一年。

但实际上，对比起来，能和家人联系的时间，可能更少。

人真的很奇怪，明明同一个城市的朋友可以天天微信聊得火热，也经常出来碰面，但往家里打个电话似乎是个很难的事情。

明明想着有空再打，有空再打，但最后总是忘记。

当然了，家人总是承担着一个监督者的角色，谁都不喜欢被监督，所以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实际上是进行着一个对自身近况的“状态汇报”工作，你过得那么差，怎么肯跟家里说呢？

时间的速度总是快得令人咋舌，以前觉得一年的时间很短，但回头数数，似乎一下就过去了。日子就像刺绣，时光在我们身上绣出了美丽的图案，五彩缤纷，但时不时会把自己扎得千疮百孔。

可过了一年又怎么样呢？

我很努力，我对自己说，即使我又努力了一年，这一年并没有让我得到很多。

想到这的时候，我已经走在了大街上，早晨抑或黄昏，只要是晴天，阳光一般都不会冷落我。

持续几天的冷空气似乎惧怕了南方的燥热，势头也渐渐变小，像是一个挫了锐气的熊孩子。听朋友说，过几天又要席卷而来，似乎这冬天也跟人一样，不肯落下败战。

为什么还要上班啊，我们总是这样问自己，可我们都明白，这些都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这就是一个社会人的生命规律。

我们总是被生活推着往前走，即便磨出了伤痕，挫伤了肌肤，磕平了棱角，变成一个圆乎乎的肉球；即便自己总是想着“我为什么总是感到孤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彷徨”的时候，那种焦躁的心情总让我们变成沉默的大多数。

尽管到了深夜，我住的地方还能清晰地听到不远处的铁轨传来的噪音，它们总是和着街道上偶尔传来的说话声，持续地传到我的梦里。一个城市沉睡下来的时候，是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寂静。

这种寂静的感觉，也总让我在不眠的夜里想起夏天时家乡的高积云，他们总像层层的棉被一样叠在一起，给人一种可以触碰的实感；也让我想起秋天时中学门口马路上的香樟树，被风打落的叶子，稀稀疏疏落在我的手掌心。

我伸手接住，却发现无一物。

我知道十二月很快就会过去，悄无声息，所以，我对它并无一个很强烈的感受，唯一比较在意的是自己日益增长的年龄。

有时候我真的变得很紧张很紧张。

紧张自己还一事无成，紧张“子欲养而亲不待”，紧张自己失去信心，紧张着有一天身边的人都消失不见。

当然有一方面我是很有自信的，即是生活本身，它给予我的并不是太坏，我也不是太差，在我呼吸的每一寸空气里，总能让我找到努力的理由。

走出十二月，向新一年走去，梦想丰腴，脚步轻盈，希望你与我都一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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