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的木格窗永远框着同一株樱花树。我就是在那里，把顾临的素描本碰落一地。
泛黄的纸页像白鸽扑簌簌坠落，画中人的眉眼在阳光里层层叠叠。他弯腰捡拾时，我瞥见最后一页未完成的速写：穿米色针织衫的女生趴在桌上打盹，发梢垂落的弧度像未写完的诗行——那件衣服此刻正套在我身上。
"抱歉，这是我上周观察的素描写生。"他耳尖泛红，迅速合上本子。风掠过窗棂，樱花落在我们交叠的影子上，像句欲言又止的告白。
后来我总在周三下午的选修课遇见他。他永远坐在倒数第二排，用2B铅笔在活页纸上涂写。有次教授讲到《边城》，他突然侧身问我："你觉得翠翠等的人会回来吗？"我盯着他指节上的铅笔灰，听见胸腔里蝴蝶振翅的声音。
那年秋天文学社组织采风，我们在古镇青石板路上被人群冲散。暮色里他举着糖画找到我时，凤凰花的影子正爬上白墙。"是兔子，"他把琥珀色的糖片递过来，"眼睛特别像你。"我咬碎糖兔耳朵的瞬间，他忽然说："下个月市美术馆有穆夏展。"
那本该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可当我站在穿衣镜前，看见洗褪色的牛仔裤和起球的毛衣，突然想起室友议论他时的只言片语："建筑系才子""留学预备生""父亲是知名画家"。镜中倒影突然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映出县城筒子楼里发霉的墙皮，母亲数药费时颤抖的手指，助学贷款通知短信刺目的红点。
开展当天，我抱着旧课本躲进图书馆。黄昏时看见他独自站在樱花树下，落叶在他肩头积了薄薄一层。他仰头望着某个空荡荡的窗口，侧脸像尊沉默的大理石像。
后来我们陷入某种心照不宣的疏离。他依旧每周三出现在后排，却不再转头说话。直到毕业季的某个雨夜，我在收拾储物柜时发现夹在《追忆似水年华》里的旧糖画——包裹在油纸里的兔子早已融化，只剩竹签上模糊的轮廓，像被泪水洇开的墨迹。
十年后校友会上，他牵着穿淡绿长裙的妻走过回廊。我攥着那张保存完好的穆夏展门票，忽然看清背面极浅的铅笔字："给总是低着头的兔子小姐。"梧桐絮飘进咖啡杯时，学妹正说起他当年放弃留学的事："听说他父亲气得撕了所有画稿，不过现在人家是古建筑修复专家啦。"
暮春的风穿过长廊，多年前的樱花忽然簌簌落满肩头。我想起昨天整理旧物时，从书本里飘出的糖画油纸，背面不知何时多出一行褪色的字迹："原来有些花期，一生只够等待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