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

作者:雪之竹

他和吴静霞是相亲认识的。

说相亲其实也不怎么太正确,他和吴静霞不是一开始就见了面。他的一个中学同学,把她的微信号给了他:“你们加上微信聊聊,先做个网友。现在距离这个东西是不成问题的,最要紧是你们聊得来,对不对?”

他三十七岁,有十年相亲史,相亲经验非常丰富。但经验丰富没啥用,他至今没有结婚,成为了村里的传说——“那个相亲好多次还没有结婚的快四十岁的刘一明”。过年时候他回老家村里去,人人都对他有份好奇心,村里人在路上碰见他,眼睛上上下下地溜着看他,那是一种研究的目光。虽然村里人不说,他也知道那些人心里在想什么:“这刘一明怎么还没结婚?到底怎么回事?”这种带着研究性质的目光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他总是微笑以对,极力忍耐。因为村里几乎是家家户户都给他介绍过对象,他欠着他们一份人情呢。也因为他已经是个中年人了,中年人没有那么多挥拳相向的激情,他不会为了那研究的目光就跟人大打出手,他认为自己应该支持村里人的研究,希望他们研究成功,研究出成果。

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人绝大多数已经结婚生子,过着安定的主流生活。比如他堂哥,已经结婚两次了。堂哥第二次结婚那年春节,带着新上任的堂嫂特意来看他。他知道堂哥背地里怎么向堂嫂介绍他的,肯定说他是难得一见的超大龄未婚男青年——他心里想:“堂哥带着堂嫂来参观欣赏我这头珍稀动物来了。”作为珍稀动物,他很有派头地瘫在沙发上向堂嫂介绍自己的相亲业务:“今天下午我得出去见一个女的,晚上还有一个。明天三个。后天两个。我的相亲业务实在太繁忙了。”他家有他妹妹和他两个孩子,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他父母被传统观念束缚,因此急得快发疯,千方百计为他牵线搭桥,动员亲朋好友村里人为他介绍对象。他知道其实成不了,但为了安慰父母,他得去。

婚姻市场。市场这个词真好。市场上的东西都是有价值有价格的。他的婚姻价值不高,购买力也不太强。妹子们看不上他,他可以理解。房子,他没有;车,他没有;好工作,他也没有。他平平淡淡几乎称得上是乏味,没有什么特别的性格魅力;父母都是普通农民,本来他们盼着他光宗耀祖,可他并没能够做到这一点,大学毕业之后,他在城市里过着卑微如尘的普通人生活,上班下班,为钱发愁。另外他身高一米六,体重一百六,圆头圆脑,小眼睛大鼻子厚嘴唇。他的脑顶长着一层薄薄的卷发——这样的卷发长在妹子头上是温柔妩媚性感,长在别的男人头上是有外国风情,长在他身上……他哥们告诉他:“你那头发很有点阴毛风采。”可把他气坏了。连他亲妈都嫌他太胖,过年家里做那么多好吃的大菜,一样都不给他吃,要他减肥。除了大年夜给他吃了点饺子和肉,其他时间,他妈克扣他的伙食,只让他吃番茄和酸奶,并且还告诉他:“女明星们都是这么减肥保持身材的,你必须试试。”饿得他直哼哼,半夜起来偷家里放在冰箱里的剩菜剩饭吃。他破罐破摔,对自己的外表完全不讲究了,他觉得自己讲究和不讲究,效果一个样。他集齐了矮矬穷,但集齐这个有啥用?这召唤不出妹子来。

十年失败,十年磨砺。婚姻市场让他体会到了交易和交易失败,却不曾让他体会到爱情。爱情?什么是爱?可能是要交易成功才能有爱?他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也无所谓什么爱情不爱情,要是相亲认识的妹子愿意跟他谈谈,他就会全力以赴,争取结婚。“我人尽可妻。”他说。

他加上吴静霞的微信后。每天都会向吴静霞请安:“早上好,上班路上多加小心。”“晚上好,你今晚吃的什么?”吴静霞比他大两岁,在遥远的北方工作生活,那个城市的冬天很冷,零下十几度,冰天雪地。吴静霞像那座城市一样,冰天雪地,对他冷冷的,爱理不理。

但是好在,他有中学同学这个神助攻。他的中学同学与吴静霞是一个村的,两家人经常来往走动,关系不错。中学同学大概对吴静霞说了他不少好话,是一个尽职尽责热情洋溢的新时代媒人。新时代媒人对吴静霞的父母说:“我给静霞介绍了个男朋友。没结过婚,比静霞小两岁,是个本分人,可以先了解了解,看看合适不。”吴静霞的父母激动了,老泪纵横。他是怎么知道吴静霞父母激动了的?因为吴静霞的妈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语气迫切带着盼望,说是希望他能跟静霞好好聊聊,争取结婚。

吴静霞大概也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在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他们俩终于聊起来了。

吴静霞喜欢出门旅行,她独行天涯,游遍南北;他可不喜欢出门,他喜欢窝在家里。吴静霞喜欢读书看电影,他在朋友圈看到吴静霞写的短短的生活记录和感悟,很有文采;他对读书看电影提不起劲,只看各种流行电视剧。吴静霞喜欢自己做菜,对烹饪颇有心得;他最讨厌做饭洗碗,对此一窍不通,一向都是点外卖。吴静霞喜欢游泳爬山,散步活动;他懒得像个猪,只爱睡在床上。是,他们兴趣爱好完全不同,但他认为,结婚过日子不是参加兴趣小组,这些都不成问题。

吴静霞离过一次婚。吴静霞告诉他说,她的前夫找了个小三,是他的学生,她受不了这个,她感觉自己受到了很大的侮辱——婚姻里应该有忠诚,这是当初她跟前夫结婚时说好的。这是一个契约,他已经撕毁了契约,她还留着干什么?她要离婚,双方父母轮番劝她,她感到非常非常累。折腾了一年,才离了。那一年怎么过的,吴静霞没有说,但他也能够想得到,一定是冲突无数,烦恼万千。吴静霞离婚十年了,没有再婚。他认为他俩可以见面聊聊,但吴静霞说,“我们聊了这么一段时间,我觉得我跟你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怕我会耽误你的时间。以后你还是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

不发就不发吧!他失败成习惯了,也寂寞成习惯了,并不怎么太在意。

随着冬天到来,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淡忘了吴静霞。但过年回家,新时代媒人来他家找他了:“静霞回来过年了。我想你们还是见一面,你到她家里去看看,认识认识她,也认识认识她的家人。虽然没见过面,可她父母对你相当满意。见面了很多东西就不一样了,当面聊聊,更有感觉,也更能了解对方。你有一个优势,就是你没有婚史,静霞跟你结婚的话,不用做后妈,不用面对太多复杂的人际关系。你把握住机会,争取打动她。”

他其实非常想结婚。首先,结婚了,他的父母就不会那么焦急,他的压力就小了;其次,他想要个孩子,他也快四十岁了,他认为无论如何还是要生个孩子的,不然将来老了怎么办;再次,结婚了生活会舒坦很多,家里有人收拾,有人给他做饭,可以一起吃饭,一起面对生活里的各种困难,一起在夜晚的灯下享受家庭温暖……他也觉得自己要把握住机会。

他和吴静霞见了面,在新时代媒人家里。那天是年初二,满地都是鞭炮燃放之后艳红的碎屑,乍一眼看过去,像是开了满地的花。他踏着那层绵软与绚烂,仿佛是走在暮春落花缤纷的林间道上。他的心里升起一丝细细的快乐。

吴静霞跟照片上一样,身材匀称,长相普通,白净平淡。她确实不算年轻了,她的容颜里有时光流过的痕迹。她散发着一缕浅浅的幽香——那或隐或现的一缕香让他想起南方山中的梅花,这也许是香水的气味,他对这些不太懂,他只是觉得吴静霞低调而精致,有历经风霜之后的沉静。她跟这小村庄有些不搭,窗外有落光了叶子的树,院子里晾着毛巾和衣服,一大株暗绿色的芦荟在一个破脸盆里长得欣欣向荣,外面有村里孩子们嬉笑的声音,更远处是暗灰色连绵的山脉……吴静霞坐在那里喝茶,冬日下午清淡的阳光穿过窗玻璃,照在她脸上,她的眉梢笼着宁静的温柔。她就像一杯茶,静,且有香气,使人回味。她浮在这些景物和人声之上,似乎不能溶于其间,这也许是因为她的静?她看着他,向他打招呼,眼睛弯弯的,清澈、和善、安谧,如深秋的月亮,有一丝寂寥,却又带着一点笑意。他对她有好感,但实际上他对这些都不挑,美也好,丑也好,胖也好,瘦也好,冷也好,暖也好,静也好,闹也好——只要可以结婚就最好!他对自己说:“我有什么资格去挑剔?”他希望吴静霞也是这么想的——如果都这么想,婚事就好办了。

初次见面,气氛有些尴尬。呼啸而过的寒风把别人家没关好的窗户撞得哐当响,那声音激烈而苍凉,有一种刻骨铭心的孤独与空旷。寒暄之后,他们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他不知说什么好,他一向都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哄女人开心的那一套他全都不会,因此这长久以来没什么女人喜欢他。他们终于又聊了几句,无非是你过年放几天假,哪天回去上班这些。吴静霞话不多,轻声细语,略略有些矜持。新时代媒人努力想要把气氛热起来,但没有成功。可他心里感受到了希望。是的希望。吴静霞这个年龄了,他想她心里一定是着急的,她似乎是个适合婚姻的女人,她的样子就很宜室宜家。他虽然不会说话,可他认为自己真是个能过日子的男人,什么是过日子,他觉得过日子就是上班下班,生孩子养孩子,老老实实在柴米油盐里度过岁月,不追求那些乱七八糟不实际的风花雪月,耐得住平淡。

那晚他在零零碎碎东一声西一声的鞭炮声里回家,村里的小巷道里游动着鞭炮燃放后的气味和随风而来的酒气。有人在厨房里炸肉丸子和带鱼,那户人家的厨房窗户里透出暖黄的灯光和油锅的滋啦声,还有油炸食物的香气,他经过时,那家主妇正在开窗透气,看见他,招呼道:“一明,出去走亲戚回来了呀?”他嗯嗯唔唔地含糊答应着。是,年初二开始走亲戚了,村里一些人家请亲戚来吃饭喝酒,转过路口的时候他在冷风里听见男人们猜拳的兴奋呼喊声。这浓厚的春节气氛里有着家的味道,他不由得隐约想着要是跟吴静霞结婚有个家……他一边走,一边在微信上跟媒人聊了好一会儿,他谈了谈自己的想法:他愿意跟吴静霞结婚。吴静霞有房子,也许她对房子就没有要求了。他没有房子,所以他可以辞职去吴静霞的城市,而且可以保证不会婚内出轨,专心一意。他希望媒人能把自己的心意和诚意转达给吴静霞。

吴静霞的父母跟他的父母大概很有共同语言:都为自己孩子的婚事急得发疯。吴静霞的父母对他相当满意。新时代媒人告诉他说:“静霞的父母觉得过完年,就可以开始准备结婚的事了,你们五月结婚最好。到时候五一放假,你们回来办婚宴,那时候天气也舒服,不冷不热。静霞父母说,这些都不用你们操心,他们会帮你们打点好一切。就不知道你们俩的意思怎么样?你给我一句实在话。”他说,可以啊,什么时候结婚都可以,别说五月,四月都行。

吴静霞父母热烈邀请强烈坚持,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要他一定去家里坐坐。于是他去了吴静霞家里。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吴静霞的父母对他极其热情,递烟递茶,又问他冷不冷,接着又端上一大盘糖果点心。吴静霞的父亲说:“小刘,静霞年纪不小了,不过她善良。我希望你们能快点结婚生孩子。你们结婚,我的心事就算了了。我看你是个老实人。我们两家也住得近,到底是一个地方的人,你们相处起来肯定不会有什么隔阂的。”老父亲满头白发,枯瘦苍老,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抽烟,在微微有些辛辣呛人的烟雾里,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的父母都老了啊,白发苍苍,还是要为子女担忧操劳,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的心在那朴素干净的小客厅里变得很伤感,很软,带着如雾的愧疚。吴静霞在旁边动作轻柔地收拾大饭桌,摆碗筷,准备吃饭。他看着她的侧面,她的头发散了一点下来,显得家常亲切。她的眼角有一点沧桑,默然不语的她似乎是无奈而又包容的。

那晚平静而愉悦,他回家时,吴静霞送他到村口,村口的路灯光线很暗,像是遥遥的一粒星,放着细雨一般的朦朦的光。他说:“静霞你回去吧,天冷。”吴静霞欲言又止,沉默好一会儿,说:“真是不好意思。我父母非常希望我结婚。我自己其实是不急的,婚姻这事,不能随便,急不来。”他说:“父母年纪大了,都这样。很正常。明天你来我家看看。你一定要来啊!”他走了十几步,回头看看,吴静霞已经转身往家走去,背影小小的。远远一声响,一蓬烟花升至半空,明亮璀璨、花瓣细长繁密的一朵巨大的红花绽放在黑暗里。只两三秒时间,那烟花就萎落了。他把手揣到口袋里,吹着口哨,慢慢走回家。

第二天,吴静霞在新时代媒人和她大姐的陪同下,来他家吃饭。他的父母格外开心,表态说,结婚以后赶紧生孩子吧,你们年龄都不小了。吴静霞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极短的两秒钟,但他捕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他那一秒钟知道,吴静霞确实不喜欢他,来他家吃饭,极可能是被父母逼的。她大姐极可能不是陪她来,而是押她来。春节时候,喜庆热闹,家人难得团聚在一起,吴静霞大概不想让父母太难过,不想跟父母争执吵闹。

但他还是愿意为婚姻付出努力——这是他离婚姻最近的一次,都见了彼此的父母,事情进展到这个程度,于他来说,还是第一次。而且吴静霞这个人……虽然年纪稍微大了点儿,可能生孩子没那么容易了,优生优育嘛他是懂的。但她给他的感觉不错,他觉得她有气质,也认为她会生活,一定能把他和孩子照顾好。他无所谓爱,也无所谓不爱,可是他的确想结婚,也愿意跟吴静霞结婚。

春节假期结束之后,他回到南方上了半个月班,这半个月里,他依旧是早晚请安,周末给吴静霞打电话。吴静霞淡淡的,冷冷的,有时候不理他。他认为还是要多多相处,因此不顾吴静霞的反对,他请了十天假,到北方看望吴静霞去了。他想打动她,他给她买了个戒指,还买了许多土特产。

吴静霞开着一辆小小的红色的车来接他,在路上,吴静霞告诉他,她给他在酒店订了个房间,就在她住的小区旁边,很近。吴静霞自己买的是一套小小的一房一厅。他感觉吴静霞自己的小家一定整洁温馨有品味,因为她的车就是这样。车行驶在路上,吴静霞开车很稳。他有点儿佩服她,他自己没车,他也不会开车。他透过车窗,看到路边的树光秃秃的,一片树叶都没有,天空也是静静的淡灰色——北方的春天来得晚些,南方这时已是花开如海,春光明媚。

虽然住在吴静霞的小区旁边,但吴静霞始终对他爱理不理,隔天问候他一下,一起吃顿晚饭。他不傻,知道这是因为她不喜欢他,无意发展。她明确拒绝过他,但碍于新时代媒人的情面,不好意思把他拉黑,不好意思为此撕破脸,不好意思让他太难堪。她也细细地告诉了他,过年时候确实是被父母逼得不行了,因此才跟他见面的,她妈妈一直说:“见一见,试一试,万一见面了接触多了能谈到一块儿去呢?你也这个年纪了,不要挑了。”她一直向他道歉:“真是对不起。当时我也想着,我们见面谈谈可能感觉会不一样,可是……”

这些他都知道。可什么是追求?什么是诚意?他认为就是他现在这样,迎难而上。

那晚一起吃饭,在热火朝天的小饭馆里,吴静霞说:“你执意要来看我,我劝不住你。我们不可能结婚,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们谈不到一块儿。你只是想要个孩子要个家,我却还想要别的,你觉得不重要的那些精神上的东西,我觉得很重要,结婚还是要两个人互相喜欢……我也不能够像你那样,家里父母着急了,就依着他们随便结婚,生孩子,搭伙过日子。是,我是快四十岁了,但我宁缺毋滥。等不来我喜欢的人,我情愿自己单身一辈子。”他震惊了,吴静霞是他相亲对象里年龄最大的,也是最坚定的。他想要的是一个一起过日子生孩子的婚姻合伙人,她要的却是一个可以谈心的伴侣。他不知道是吴静霞幼稚,还是自己幼稚,他觉得他们俩都把结婚这事想得太简单了——他准备送给她的戒指他突然不好意思拿出来给她。

吴静霞说:“我以前伤心难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可后来发现,其实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开心,所以,如果遇不上合适的人,千万不能随便凑合,凑合没有好结果的。我父母可能是有生殖焦虑,觉得我必须再婚必须生孩子,这样晚年才不孤单凄凉,才能有依靠。可就算生孩子,孩子也不是一个养老工具啊,不能只为自己想而不为孩子想呀,人生有苦处有难处,把所有的一切都往孩子身上压,那算什么……不管怎么说,咱们是人,不是动物,需要的不仅仅是繁殖养育后代。也许你会认为我矫情不现实……现在面对父母的催婚的压力,我也感觉不好受。但还是要坚持。万一将来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呢?”

吴静霞劝他回南方好好上班去。她非常真挚地看着他,眼睛如碧清的两潭秋水,再强调:“我俩是真的不合适。”

他坐着,看着吴静霞的眼睛,突然就,爱上了吴静霞。爱上了她朴素淡然略略沧桑的容颜,爱上了她的坚持。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是爱,不是他一直想的无所谓和凑合过日子培养感情生孩子养孩子什么的。爱是心动,是欣赏,是认可,是三观契合……是扎根于繁杂琐碎的现实生活,开在尘世里的一株花,可遇不可求。只是同时他也明白自己绝不会继续他那寡淡如水的追求和努力,他欣赏吴静霞,也认同她的观点,但他和吴静霞要的不是同一种东西,虽然他俩都希望能结婚找个伴——他还不至于死缠烂打。

他明白了,也死心了。

夜渐深,灯火阑珊。窗外似有碎纸屑飞洒而下,过了两秒,他忽然醒悟过来:这是下雪了,春雪。待到他们从饭馆出来,雪已停了,短暂得不真实的一场雪,就像他对吴静霞的爱,瞬间发生,却又瞬间停止。他是个实际的人,也是一个被生活磨掉了激情的人,不会为一件绝不可能的事去努力。

第二天,他就回到了南方自己的城市。

南方阳光浓稠如蜜。走在如蜜的阳光里,他想起的,是那场北方的春雪。

冰冷、洁白、剔透的,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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