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广记:寻牛记
“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桃花能争过野草,依旧笑看春风么?”
“东野兄不必颓丧,今朝落弟,他日必有飞龙在天之时。”
“观主,雨过惊蛰,万物复苏。苘麻、苍耳、筋草遍生林间,该锄草松土了。”
“谢敦诗兄提醒。”
唐代贞元时宰相贾耽,性诙谐,平易近人,洞晓阴阳象数。朝堂上为君献策,朝堂下为邻里解忧。
春风裁出细细的柳叶,吹开冰冻的大地。春耕农忙时节,近郊老农甄老汉,不去农田犁地,却慌慌张张地跑到东市。
踅摸半天,靠墙寻到一个卦摊。甄老汉喘着气,拨开摇摆在脸上的白布幡,面向桌后的卦师,车轱辘话讲了半天。
相师眯缝儿鼠眼,掐着手指,听了半天,总算捋出来龙去脉。
相师轻捻颏下灰黄的鼠须,指了指皇宫方向。
咚——咚——咚,雄浑悠远的鼓声,在承天门上空擂响,声震四方。城内的街鼓接力扬槌,绵延不绝,敲开新的时刻。
“辰时已到,堂官们下朝。你丢失的耕牛,藏在当朝宰相贾公的巾帽箱里,快去朱雀门外迎候吧。记住,紫衣梁冠的骑马翁,即是贾公。”
甄老汉心中急切,最后几个字刚抵耳边,便踩着相师的嘿嘿狡笑,跑向承天大街。
朱雀门开,贾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腰杆挺直,势若老将廉颇,器宇轩昂地行在一列软轿前。
一个身穿麻布半臂袍的老汉,从远处奔来,挤开鸣锣的仪仗,闯入下朝的队伍中,寻到梁冠紫衣的马前,扑通跪下。
“宰相大人,春耕迫近,老汉早起进牛棚,发现耕牛丢失。急忙跑到东市卜一卦,相师言,牛藏在您的巾帽箱里。请宰相大人赐还。”
贾耽转头遥望东市,不禁哑然失笑。
“好吧,老夫来看看,小小的巾帽箱里,怎么装入你的一头大耕牛。”
贾耽唤来苍头,取出巾帽箱。尺长的藤箱递到手上,掀开盖子,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天地盘。
“牛在盘中,需得卜上一卦。不过,卦无金不灵。”
甄老汉紧张地摸遍全身。
“小老汉走得匆忙,身上没揣一个铜板。”
“老夫多年未演卦了,手有些生,借你身上与牛气息相近之物作引。”
贾耽轻轻拨弄式盘,似乎无意地瞟了一眼甄老汉黝黑的下巴。
略一踌躇,猛跺脚揪向下巴。须肉相连,下巴抻出一个牛角尖,嘴角直抽凉气。甄老汉呲着牙,递上一根青白色的胡须。
贾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将胡须轻放在式盘震位上,指针拨到兑位,拇指松开,食指轻弹,指针迅速旋转。甄老汉站在马前,踮起脚尖,直勾勾地盯着旋转的指针。
一朵乌云挡住春光,飘移的阴影遮到了艮位,指针恰好停在此处。
贾耽拈起盘上的胡须,递给甄老汉。
“拿上胡须,向东北方向去寻找。须落之地,牛自会现身。”
甄老汉捏紧胡须,叩谢贾公,转身跑向东北方。
贾耽扭头望着老汉的背影,不由心生感慨。
“人间芳菲尽,桃花始盛开。观里的桃树,快开花了。”
甄老汉脚下生风,急急奔跑十几里路,忽然哞哞的鸣叫,响在耳畔。
一条气根宛若手臂,悄然伸出地面,拱入石阶。脚绊进“肘窝”,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起身时,发现胡须已不在手中。
甄老汉拍净尘土,四处打量。一座高大的山门耸在眼前,一块竖匾立在横梁上,上书“玄都观”。
门前古树参天,遮阴蔽日,诺大的山门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
甄老汉疑惑地挤入虚掩的山门,棵棵桃树映入眼前,花苞万千,粉雨般点缀阒静的道观。
哞哞牛叫从桃林深处传来,甄老汉循声推开角门,走向后园。
一头健硕的黄牛,脊背冒着热气,倚在桃树边,低头啃着地上的青草。桃树杈上挂着一副牛轭,一架曲辕犁歪躺在翻开的垄间。一个掌大的布袋系在犁梢上。春风呼哨,布袋哗哗摇荡。林间空无一人。
黄牛听见脚步声,扭头看见甄老汉,低低地哞叫。甄老汉上前一步,拍着牛脖,轻轻地抚摸牛的脊背。
解下犁梢上的布袋,打开袋口,春光照射,袋内塞满的开元通宝,闪耀黄澄澄的光芒。
注: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