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的回音

如果说许多事情会随着时光的远去而被淡化,那是必然的。但是更多时候,被淡化的只是具体细节,关于那些瞬间的某些触觉感觉,却会伴随着我们一辈子。在日后不确定的某个时刻,再想起时,我们依旧能隔空感受来自遥远的时光里喜怒哀乐。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没读幼儿园,而姑姑正在读大学。姑姑回家的日子并不是固定的,有时候没多久就回家一次,有时候大半年才回来一次。但是只要她回来了,都会带我去玩。她会带我去她们家的菜园里挖蚯蚓,做成鱼饵,然后跑到小溪流旁边钓鱼。她会带我去田野里,先挖出小坑,把随处可见的枯草放下去点火,再把番薯放进去烤。她带我去不同的同学家玩,向她们介绍我的存在。不管什么时候,去哪里玩,她都会带着她的相机,拍下我的各种姿势动作。在简单的日子里,快乐仿佛被无限放大,定格。以至于多年后再看到那些照片时,依旧能隔空感受到那时候心里洋溢的欢快。

我一直以为,姑姑是会永远陪着我的,直到后来,家人帮她介绍了男朋友。再后来,姑姑结婚了,她开始忙于照顾自己的家庭,照看自己的孩子。

姑姑依旧会给我买各种好玩的东西,依旧会温柔地摸摸我的头,依旧会告诉她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只是,频率却少了许多。我知道,从前的姑姑不会再回来了,也不会再有人像从前的她一样疼我了。小小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失去。

即便当时我还只是个孩子,却也坚信许多东西应该是有先来后到之分的。所以其实我很不能接受,姑姑有了小孩以后,就把我抛下。

孩童时代,情感的表露总是真实却又粗鲁。不懂得如何去交流,不懂得如何去表达。但是啊,姑姑,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你。我想念我的姑姑,却也恼怒她。所以在她每次回来的时候不太肯跟她讲话,甚至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见面。我瞧见过姑姑欲言又止后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也因此沾沾自喜,仿佛报复了她一样。有一次大人们在客厅里谈话,小妹妹跑进我房间,看着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蛋,突然觉得很可恨。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很想把她推到,谁叫她抢走了我最爱的姑姑。我看了看周围没人,就把手慢慢地伸过去。“姐,姐,——姐姐”,清澈见底的眸里盛满了天真,双眼一眨一眨仿佛正在等待我这个姐姐的回应。妹妹尚在牙牙学语,叫得断断续续,奶声奶气,软绵绵的声音却迅速击中了我的内心。突然间,我为自己龌龊的想法感到惭愧。那是姑姑最爱的孩子呀,我又怎么能伤害她呢。最终,手掌轻轻落下,慢慢抚摸着她稚嫩的脸庞,一如姑姑平常待我一样。

我抬头,却发现姑姑此时正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我们,眼眶微红。她走了进来,依旧向从前那样轻轻抚摸我的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句对不起里,是愧疚还是心疼,但我知道,我的姑姑回来了。或者应该说,她一直都在。

多年以后,明白了,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终有一天都会组建自己的家庭,有了与我们无交集的其他亲人或者朋友。这必然预示着,她们会把原本陪伴我们的时间,分一些出来,去陪伴他人。但是啊,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会离我们远去。她们只是,把对我们的爱,珍藏在心里而已。而我愿意相信,爱无保质期,因为它永远不腐。一如许多事情早已在时光洪流冲刷下斑驳不清,而那些星星点点的琐碎,那些姑姑带给我的快乐,却依旧在记忆里熠熠生辉,暖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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