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母亲在厨房煮菜粥,用的是传统土灶台,我便帮着添草烧火。
烧的是稻草。整捆散开时,还可以清晰地闻到禾秆独有的香气,那是稻子成熟后的余味。经过肥土的滋养、水气的润泽,再掺上许多个日子里阳光的曝晒,便蓄积成一股经久不去的清香。那味道,总教人心里暖暖的。
在物质相对匮乏的小时候,每到潮冷的冬天,外婆会在床板上先铺一层稻草,再放上老棉褥,这样便隔开木板的冷硬,躺上去会非常软和、舒服。夜里睡觉时,要是稍微动一动,还能听到身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草杆与草杆的窃窃私语。那语珠坠落在长夜清透、冰凉的水波里,激起一道又一道温柔的涟漪,直达孩子的梦境。
我还想起念小学时,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却见屋门紧锁,父母外出办事迟迟未回。待得天暗,秋露生寒,我和妹妹便抱起谷场上摊晒的稻草,在屋檐下堆得高高的,将自己埋进去。卧在一片暖融融里,听着近旁矮舍中鸡鸭入眠前的推挤、吟哦声,等候的焦急慢慢化作渐浓的睡意,直至在父母的呼唤声中迷糊着醒来,复又枕着惊喜与安心沉沉睡去。
这些可爱的稻草,既给过我像这样温暖的陪伴,也让我见识过它们在火种面前的极度脆弱。有一年冬夜,一家人都已熟睡,不知道是因为自燃的缘故还是无心之人扔下的烟头,我家的稻草堆着火了。火苗窜得很高,将临近的一面砖墙烧得通红。幸亏被邻居及时发现,这才免去一场灾难。
即便如此,每当我在异乡遇见它们(譬如看到街边树木上裹缠的厚厚草绳、超市里包棕子用的干草、郊野公园里收割后的根茬),依然会心生无言的亲近。
在苏中平原的乡村,谁家屋旁没有过一座这样的稻草垛呢,堆得四四方方的,生火做饭、随用随取,从秋收后直用到麦草晒干起新垛。
这些稻草,即便晒得干燥、压得密实,抓上一把握在手里,依旧柔软。它们不只用来焚烧,还有各种各样其他的用途——编草帘、搭草庐、搓草绳、缠棕子、作为田园风情的点缀⋯⋯甚至被称作"最后的救命稻草"。
此刻,经由我的双手,它们将在灶膛里呈献最后的热情,灰烬则装入簸箕返还大地。多么物尽其用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