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云端凝望我的脸,我踮起脚尖
“我要走了……”从此我就是一个没有爷爷的人了。这是你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第三天清晨对妈妈说的,那天早上她早早地去看你。
天才亮开来,或许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阳光微醺。远方的大山沿着地平线远远地映入天边,都是你曾经放牛的山头。天空的脚下有几朵云,不高也不悠远,恰好静静地浮在山顶背后的天际。风微微吹着,院子里的梨叶轻轻摇晃,如一滴水坠入平静的湖面,波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也像树叶上的毛毛虫受到侵扰,炸起鲜艳的毛,摆动身体,引起树叶轻轻地震动。就如今日春日的早晨一样,一切都在合适的位置上,世界静静地运转,一切都是本该如此的样子。但那确实是一个寒冷的冬日,寒风刺骨,迷雾蒙蒙。
你不再如前几天那样一直昏睡,你躺在床上,身体动不了,但你醒过来了,几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清醒。鸡也不再鸣叫,狗还在耸搭着脑袋酣睡,没有夜里的赶路人,路边野草上的露水还未被碰落。你是整个村落里第一个且唯一一个醒过来的人。你不再如生病那会儿每天醒过来就说肚子饿,也不再索要往日常吃不厌的面条,像是这些你已经具备了,不再需要了。你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然后又望向天花板,像是要透过它看向遥远的夜空。你面目慈祥,目光祥和,像夏天的星空一样,从未如此美丽过。
你拉着她的手,你的手背上色素沉积,斑斑点点,血脉垄起,上面有几个小红点,是打点滴时扎针所致,可这些都无伤大雅。你的手温润,如玉石一般,晶莹,像夏夜里月光照进的湖面。你说:“我要走了,你知道吗?我要走了……”你不像是在和这世界告别,而是在和这个世界说晚安。“我要走了”,这话不像你说的一样,像是上帝在借你之口在说一个真理,就像水溶进水里,没有声响。大象无形,大爱无声,回光返照,你在平静地抹除在这个世界留下的脚印。她没有回你,也没再去劝你说会好起来,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去回你,这次似乎是真的了。
三天以后,你走了,如你所说的那样。做法事的道士说你走得很好,面目慈祥,离开的时间走进了福隔里,八点零八分。不会连累后代子孙,会保佑我们,你所深爱的亲人。你生病之后就变得特别迷信,每次吃东西之前都要先供奉祖先,求他们保佑,五步的台阶要拆成七步走,最后一步还不忘说:“七步高升考状元!”在最后离开的时候,你用你在这个世界的最后时间,用你的仪式,祝福我们。
人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在夜空里默默祝福着所爱的人,我不想你变成星星。天堂建造在夜空里,星星是你们的居所。你还是保持着人的形体,像水里的水一样,像天边的云一样,像我的心一样。你还如离开时那般,花花的白发,随风飘扬。你居住在长明的星星房里,不用去面见上帝。你还是种着你的草药,锄着你的地,每天早晨就赶着你的牛群到山顶的云端来看我们。每天傍晚,你都出去散步,遇到转弯的地方,你不再走路的内侧,你无需再追赶时间,你有充足的时间走在外侧,这样更能靠近我们,更能看清楚我们的脸。
请原谅我前段时间不愿想起你,因为我还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天堂里的你。现在,我思念你了,像你在云端静静凝望我的脸一样。我会踮起脚尖,更接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