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尹子涵,我喜欢给大家写个人的真实故事,我不喜欢瞎编乱造,因为只有真实的故事才有灵魂。今天我想写一个女孩子,她是我一个陕西的朋友,虽然过去了快十年了,但我还是想把她的故事写下来,因为她对我说过一句记忆深刻又很平淡的话“陕西的冬天,水特别冷”
那一年,2009年,我们在广东认识,我在一条流水线做组长,她刚刚来到这个电子厂,跟她一起的有几十人,各个流水线的组长都会来挑人,他们会把那些看着聪明的人挑走,我是最后去挑人的,她就在里面,她显得很惊慌,一双不大的眼睛带着一丝恐惧左顾右盼,像一个还很认生的孩子。
她个子很小,很瘦,比我肩膀高一点,大概也就一米五多一点。她穿着一件有点毁色的棉袄,与周围只穿一件单外套的员工们显得格格不入。
脚上穿着一双布鞋,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是很旧的一双布鞋。
她有一头长长的头发。很枯黄,也不是很顺,耳边的几缕散发像贴在了脸颊上,没有洗发水的淡淡香味,只有一股肥皂的独特味道。给人的感觉很凌乱。
她的脸蛋大大的,红红的,但并不是自然红,而是长期被北方的冷风吹出来的红,细细看着她的脸,你会发现她的脸蛋上像布满了细细的如蜘蛛网般的血丝。这与她才15岁的年纪根本不相仿。而且与她瘦小的身材也不太协调。
我看了一眼她的手,红红的,肿肿的,指甲虽然很短,但一点也不整齐。好像从来没有特意修剪过,像锯齿一样凹凸不齐。手背上有许多疤痕,还有很多冻疮,在配上她满是倒刺又短乎乎的手指,就像一个发胀的馒头。
我领着她和其他几个做了登记,给她们发了两套厂服,两双鞋子和两顶帽子,然后讲解了一些流水线的注意事项。就让她们跟着宿舍管理员一起调整了宿舍,因为同一流水线的住一起方便管理一些。
在看登记信息的时候我发现她是使用别人的身份证进来的,因为身份证显示她有25岁,而她实际年龄才15岁,这是我问她时她自己告诉我的。
她还属于童工,在那个招工荒的年代,没有人去管这些,根本不会去核实身份证上的是不是本人。这些没有自己身份证的人注定比别人的工资少,没有社保,没有医保,离职没有补贴,只有底薪和加班费,这都是她们自己的选择。一切都是为了生存。
她不怎么与人说话,下班了就匆匆的回到了宿舍,她也不是很聪明,学的东西总是学不会,流水线每50秒出一台产品,出不来的话,科长就会骂组长,组长又骂领班,领班就会去骂员工扣绩效,我记得她经常被骂哭,而我们却是无动于衷,我们也是从哪个过程走过来的,我来这里也有三年了,熬到了组长这个位置,如果科长不离职,组长也就是我的终点了。
流水线总在她那里出问题,而我也终于发现她为什么做不好,因为她的手,她那红肿肿的手根本做不快,短短的手指也不灵活,虽然她都已经忙的连额头的汗和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
我看着她那焦急的样子突然有一丝怜悯,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在这么小的年纪忍受着这一切。也许是内心的触动,我没事的时候就会去给她帮帮忙,渐渐的我们就熟悉了。
有一天,由于她的失误造成了一台不良品的流出,幸亏在包装部被发现了,科长气冲冲的过来发了一顿脾气,我和领班都被扣了绩效奖金,领班窝一肚子火就去骂她,还给她的绩效单上贴了一个红标签,这个标签意味着要扣除当月一半的绩效,也就是90元,她低着头,没说一句话,我听见了她的抽泣声,也看见了她不断落下的眼泪,但她的手并没停下一秒去擦眼泪,反而加快着手里的动作。显得那么的手忙脚乱。显得那么的让人怜悯,也许是良心过意不去,我走过去撕下了她绩效单上红标签对领班说“这个算我头上,没事也别骂她了,如果她是你妹妹,你舍得吗?”说完我就去给她帮忙,她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我在她的眼里读到了感激。
广东的初夏已经有了炎热的味道,来了两个月的她手上的冻疮已经慢慢的好了,那双馒头般的手变得小巧了,只是手背上那坑坑洼洼的疤痕还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我记得那一天发工资,厂里发工资都是这个月发上个月的工资,就等于变相的压了一个月的工资。我在她下班时将薪资条和银行卡交到了她手里,她很激动,她打开薪资条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然后望着我欲言又止。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也没吭声。我也就没多问。
连续几天她都望着我欲言又止,看着她焦急的面孔,我知道她肯定有什么需要帮助,只是胆小的她不敢说而已。
中餐时间,她是陕西人,去了面食区吃面条,原本不怎么喜欢吃面条的我还是特意跟她一起打了一碗蒸面坐在一起吃。
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望了我一眼,低着头问我可不可以教她往家里寄钱,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她才15岁,肯定还不会取钱什么的,寄钱还要去银行,她可能连路都不认识。
原本她是跟着她的一个同乡一起进厂的,可是她同乡体检不合格,没被招进来,也就意味着她在这厂里根本也就没了熟人,完全是陌生人。
我满口答应了她,我决定等过两天白夜班倒班后在去,毕竟银行只有白天才开门。上白班的时候是没机会去的。
倒班很快就到来了,连续半个月的夜班生活也开始了,其实夜班是最熬人的,如果你站在车间满口看,那些上夜班的都是犹如行尸走肉般面无表情,双目无神。
我答应过教她怎么去银行寄钱,在去银行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她只有几百块钱工资,还准备往家里寄,自己怎么够用,但事实是我低估了她,630元的工资她寄了600回家,剩下的30就是接下来一个月的开支了,我真的无法想象30元能做什么,即便工厂包吃包住,可生活必需品是要自己花钱买的。想想我在这里三年了还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
寄完钱在回厂的路上她给我买了一瓶可乐,我接下了,我知道她是她感谢我的,她只剩30块钱却给我买了一瓶4块的可乐,但我不能拒绝,我想让她觉得心安。
也正是这一瓶可乐打消了我请她吃饭的念头,因为不想让她觉得欠我的,一顿饭怎么也要几十块钱,这会让她有心理负担,看她这么节省,我更害怕她会回请我吃饭。
这一天是周五,也是食堂加餐的日子,但只有干部区会多加一个鸡腿或者两个鸡翅,员工区只是换成荤菜,我和她一起去食堂吃免费的工作餐,我在干部区领了一个鸡腿给了她,我知道她会拒绝,我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将鸡腿放她餐盘里我就离开和其他的几个组长坐在了一起,胆小的她是不敢过来的。
人在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被感动,吃完饭后,她破例没有直接回宿舍,离夜班还有不到四个小时了,她没有去补觉,而是跟着我去厂里的图书室看书,她好像变得的很信任我了。
我看着她的手,问起了她为什么这么小出来打工,怎么不在家里读书
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陕西的冬天,水特别冷”
她那纯洁的眼神看着我声如细蚊的说道“我只读了小学,我家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姐姐,姐姐嫁到了河南,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听爸爸说她生了小孩,是儿子,现在在家带孩子,姐夫一家都对她特别好,他她生下儿子没多久,姐夫还专门送过来一个两千的红包,我弟弟才三岁,家里很穷,爸爸也不喜欢我,我只好出来打工,我觉得打工会过得好一些,我不用在每天哄弟弟,我不会因为弟弟哭了而挨打,我不用在寒冷的冬天还要洗衣服,我害怕冬天的水,冷得手疼,我爸爸不喜欢女儿”说完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姐姐也是15岁就出来打工,她嫁人的时候才18岁,爸爸因为5000块的彩礼嫁的,其实姐姐和我们生活的日子很少,生我时因为计划生育不得不把5岁的姐姐一个人放在家里让住在小叔家的爷爷奶奶帮忙照看,我爸妈则带着我东躲西藏打零工挣钱,每年只悄悄回家几次,我七岁时才和爸妈一起正式回家,那时我姐姐才12岁,她看见我们疯一般跑了过来抱着我们哭了好久,而爷爷却骂她下贱,还骂我爸妈生些没用的下贱货,我们没有一个人敢顶嘴
一家人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我们一家最快乐的时光,我看着枯瘦如柴的姐姐觉得我比她幸福,我知道姐姐一定吃了很多苦,我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好好的对待姐姐,可我爸妈好像也不怎么喜欢姐姐,在她十五岁时就让她出去打工,每月把工资全寄回家,我爸妈要攒钱继续生一个弟弟,在我姐姐十八岁的时候,妈妈怀了弟弟,家里又修了大瓦房没钱了,就把姐姐嫁到了河南,换回了5000元彩礼钱。出嫁那天姐姐是哭着走的,我爸妈没说一句话,他们那淡漠的眼神那让人感觉好陌生,姐姐出嫁的第二年,我的弟弟就出生了,爷爷提着一篮子鸡蛋过来,笑得合不拢嘴,我听姐姐说在我妈生我时爷爷也是提着一篮子鸡蛋来的,到家一听说生的是个女孩,就把鸡蛋又提回去了”
我看着她那失落的眼神,鬼使神差的摸摸了她的头,她羞涩的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我想起了我的亲妹妹,从小到大爷爷奶奶也没抱过一次。
低着头的她突然把双手伸给我看,在这温暖的广东,她的冻疮好多了,手变得小巧了,但是在手上留下了很多被扣破皮的伤痕,我低头看了看她那穿着最便宜的凉鞋的脚,跟手一样。显得与她的这个年纪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看出了我的疑惑,继续缓缓的说道“我很怕冬天的水,很冷很冷,你知道吗?自从弟弟出生后,我爸爸就开始讨厌我了,经常打我骂我,我每天要去洗弟弟的尿布,我们那里的水塘,在冬天会结冰,我爸爸从不关心这些,只让我好好洗干净,有时脚滑踩到水里,鞋子湿了特别冷,我就这么一双鞋子,冷也只能穿着,我以为弟弟大一点不用尿布了,我就可以不用冬天碰冷水了,但事实却不是想的那样。
我每天放学就会洗弟弟的脏衣服,还要哄弟弟,只要弟弟一哭,爸爸就会打我,我小学读完就没读书了,就专门在家照顾弟弟做饭,爸妈在田里种地,不管我一天做的好不好,回到家的爸爸都会骂我几句,妈妈也从没劝过爸爸一次。
有一次爷爷带着一包糖来家里看弟弟,弟弟吃了一点就不要了,我以为我也可以吃一点,可爷爷看了我一眼后就自己把糖吃完了,还不忘骂我几句下贱货,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明明我做的很好。
现在我终于离开了那个家,我不用在挨骂,不用去碰冬天的冷水,你知道吗?陕西的冬天,水真的很冷,好冷好冷,我出门时听过我爸爸妈妈的谈话,我18岁时也会被嫁出去,不过他们会要一万的彩礼,比我姐姐的彩礼还多”
看着她说到一万彩礼还带着一丝自豪的表情我说不出话来,也许她肯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说好听点是嫁女儿,说不好听就是卖女儿,18岁连结婚证都领不到,她姐姐嫁到河南就只是一个生育的机器,如果她姐姐生的是女儿,被扫地出门都是有可能的,那样的婚姻根本就没保障,而她肯本还不懂这些,我也不想帮她拆穿这一切,也不想告诉她事实是怎样,因为我不想击碎她心中这最后一点值得自豪的东西。等她在长大一些自然就会明白。
夜班的广播如期而至,我们一起走进来了可以埋没梦想的车间,她白天没有休息,显得很是疲倦,我在一旁给她帮忙。
看着她那满是伤痕的手,我不知道陕西的冬天,水到底有多冷,能够冷到一个才15岁的女孩子这么恐惧,她到底是怕水还是怕那个家,还是心比水冷。
领班很疑惑我为什么会特别关照她这么一个女孩,半夜吃饭的时候他问了我好多疑惑
我不想告诉他,只敷衍的说我们都是打工者,为什么还要去苛刻其他打工者,如果没有生活所迫,谁愿意来到这里做一个机器。
领班心里怎么想我管不着,因为我不确定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心存善良,也许令你感动的事情在别人的眼里只是一个饭后取笑的乐子。
时光过得总是很快,我受不了这种每天重复的生活了,我决定离开这里,我办理了离职手续,我在这里只有最后一个月时光了,三年了,终于要离开了,我开始和领班交接一系列的事情,交接其实很简单,几天时间就完成了,剩下的日子我每天都会站在她的身边偶尔给她帮忙,她来这里也已经大半年了,她做事显得很熟练了,不仅跟上了流水线的速度,还能抽点时间和我说几句话,她也交了一些朋友,我告诉她这些朋友哪些可以交心,哪些需要远离,她还这么小,还是一张白纸,我怕她会被带入歧途,我没告诉她我要离开了,只是说要调离别的部门。
在离开的那天早上,我打包了所有行礼,站在门口看着工厂数万来来往往的人,还有那么多跟她年纪一样大的人,我想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有故事的吧,没有生活的压迫,谁会选择在这个本该坐在课堂的年纪出来打工挣钱。
如果你上前去问“你们有梦想吗?”恐怕他们一半人的梦想只是简单的想过好日子吧。
我走的静悄悄,没有告诉几个人,我不喜欢离别的场景,在我走进车站的时候我发现还是有人来送我了,其中也有她,是领班带她来的。
真的,我宁愿没人送我,那样我也不会流泪,看着这些相处了几年的同事,我知道,这一别,就是一辈子。
我们短暂的诉说着这几年的点滴,越说心里越是难受。
检票的广播已经响起,我知道我该走了,与他们告别后我走向检票口,羞涩的她这时才上来抱住了我说“组长,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你一定不要换号码,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我会一直记得你”
我回头摸着她的脑袋说“不要把命运交到你父母手中,自己留点心眼,多攒点钱,如果你以后被你父母逼迫,你要学着反抗,人生不应该被安排,自己要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永远不要步入歧途”
在换过几次手机后,我和她的联系就中断了,她的样子我早已变得很模糊,但她的故事我一直都记得,但我还是会经常想起她,我不知道她后来是不是十八岁就嫁人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反抗自己父母的安排。更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她的故事我想了好久才决定写下来,我没有写她的名字,因为那是她的隐私。
本书完
编后语:我们出生在这世界,肯定都背负着各自的使命,也许你觉得你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也许你觉得你在这世界连一粒尘埃都不如,也许你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并不需要你,也许你觉得你的消失也不会对着正常运转的世界造成丝毫的影响。但那些都是自己的臆想,你要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一片色彩。所以请不要小瞧自己。
如果你有故事,请讲给我听,我会记录你的故事,你要相信你的故事一定能让这五彩斑斓的世界在添一笔厚重的色彩
本故事由尹子涵原创,故事为真实故事,希望大家支持原创版,谢绝盗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