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家独子即将结婚,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忙着收拾:铺地坪,规整院子,把房间里搁置许久的旧物清理干净,准备迎接新媳妇进门。
周末放假,我和老公也赶回老家帮忙,正碰上他们往外挪腾旧家具准备丢弃:一个大衣柜,一个菜橱。
大衣柜是我当年为数不多的陪嫁之一,菜橱则是四嫂子嫁妆,经过几十年时光摧残,昔日风光的红妆,破旧不堪,显然无法与装修一新的房子匹配。
2009年婆婆去世之后,考虑公公一个人,年岁大了,无法照顾自己,弟兄几个商量后,公公就开始跟着四哥四嫂生活,为了方便搁置东西,就把我当今陪嫁的大衣柜拉过来使用,掐指算来快十个年头了。
2016年公公去世,大衣柜就此闲置,考虑新人入门,各式嫁妆肯定少不了,当务之急就是腾空房子,彻底打扫。
两件家具如何处置,则有了不同意见。
“烂的不成样子!砸了吧” 四哥嫌旧破,说干脆砸开当劈柴烧火;
“要不,搬回老宅吧!三间房都空着呢”毕竟都是老嫁妆,心里还是割舍不掉的情感!我建议
“板子都被虫子咬坏了,柜子腿也掉了······”老公指着虫迹斑斑,地板已经散开来的大衣柜,小声的附和四哥提议。
“就是,还有这个橱柜,又脏又旧,二百块就能买一件新塑钢的,又轻巧又好看,干脆都砸了烧锅!你留它干啥”四哥依然坚持着他的观点,老公看着我,犹犹豫豫。
“留下吧!毕竟是曾经的陪嫁——也就是费点气力,帮我拉回老宅吧,等确定老家的房子不拆迁,我就把这些老家什都收拾干净,单独都放在一间屋子,权当是留个念想”。
我知道四哥所言极是——只要老宅重新装修,这些老家具最终,用还是不用都是未知数。
可是无论如何,内心深处我还是万分不舍。
要知道,这件大衣柜可是当年我嫁妆中最奢侈的一件。
1999年3月6日我和老公喜结良缘,婚礼简谱而低调。
我和老公大学毕业,都有一份固定工作,婆家没给重新布置新房,婚房就设在老宅;娘家的陪嫁也不多:三千块钱现金;一张书桌;一个书柜,八张小凳子,其他就是被子、暖水瓶等小物件。
“好儿不图地,好女不图嫁妆衣!”这是当年母亲给我经常灌输的思想,父母培养我上大学,还费尽心思找了一个固定工作,我已经是万分满足,关于嫁妆根本是想都没想过,至于房子,老公单位集资,还差半年房子就能交付。
我和老公属于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情,卿卿我我不到三个月就忙着谈婚论嫁。
什么嫁妆、房子,呵呵早已经不在我们视线里——那时候感情真的很单纯:我窝在老公怀里感慨,就是逃荒要饭,我都愿意在一起。
是的,在一起,就这么互相守着,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心里满满,眼里满满都是对方的影子。
回忆起来,最美好的时光应该是在恋爱未嫁的时候啊!
婚礼虽然简单,但该有的礼数还算一样不少,就在我以为会裸嫁的时候。
不知道是父母感觉不妥,还是考虑什么原因,临上轿扎耳朵眼——婚礼提前半个月找了村里会木匠的二叔、二大爷,把家里正在使用的大衣柜重新打磨上漆,又配置了其他几个物件,算是我的嫁妆。
考虑结婚当天我的嫁妆不多,老公和我商量,结婚的日子只备四辆迎新人的小轿车,为数不多嫁妆,则趁着夜色,在婚嫁的前一天,由老公自己开着家里的三轮车拉过去,提前布置好新房。
好在,两家离得不远。
那晚上,老公开着车,我坐在车厢里扶着柜子、箱子·····东西不多,但车子太小,整整拉了三趟。
初春,寒意料峭,夜风呼呼,我和老公怀揣着对新生活的畅想,在三轮车“砰砰”嘈杂声中,驰行在黑洞洞的乡间小路上。
我担心老公冻着手,执意要他戴我的手套;老公则一个劲嘱咐我,让我裹紧衣服,站稳、扶好——那种相依相偎的感觉真好,直到现在,那个暗夜赶嫁的情景还一直在脑海里萦绕,每当结婚纪念日来临的时候,我都要念叨好多遍!
嫁妆看着不多,但布置在老宅狭仄的洞房还是绰绰有余,想当年那间小小卧室,曾经放飞了多少年少轻狂啊!
转瞬二十年,许多人许多事早已经物是人非:公公婆婆去世了,幼小孩子长大了——那间沐浴阳光雨露的老宅也已经荒草丛生,当然那些曾经风光无限的嫁妆,也如同岁月一般斑斑驳驳,早已经没有了往昔的精彩。
眼前陪嫁的大衣柜,是那么的亲切又是那么的陌生,百感交际,有对曾经生活的记忆,有对未来人生的憧憬,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无数前尘往事纷纷,扑面而来,颤抖着的心有什么在轻轻的涌动,眼角湿润,有什么弥漫了双眸。
我静立在大衣柜前,斑驳的油漆,散落的底板,洞开的柜门——记得清楚衣柜之上曾经镶嵌着穿衣镜,绘着盛开的牡丹花和五彩的凤凰,那年因为琐事我和老公吵架,一气之下,我扬起板凳,穿衣镜碎成无数玻璃渣,如同当年我和老公千疮百孔的婚姻。
刚结婚那几年一地鸡毛,日子过的鸡飞狗跳:两地分居,孩子小,工资拖欠,日子每天都是捉衿见肘·····为了生活,为了孩子,为了老人,曾经卿卿我我恋人成了吵闹不断一对冤家对头。
现在回想起来,两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是有多么的不容易,好在风雨终于过去,走过七年之痒的婚姻,吵吵闹闹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年。
我出神的凝望着面前陈旧破损的大衣柜,如同面对久未谋面的亲人,眼神交织,无声的倾诉着岁月的沧桑和无奈,有多少酸甜苦辣的岁月不知不觉已经悄然而逝。
·······
“你看看,这柜子地板、隔断都被虫子咬散了,根本不耐烧,再说我也不差这个当劈柴烧,还不如直接拉河边扔了算了!”四哥看着我低头不语,以为我心疼东西,不舍得留给他当劈柴烧,一手扒拉着快要散架的隔板,一手做着扔出去的动作!
“什么!扔出去!”正沉浸在往事回忆中的我,听到他的话,突然像头炸了毛的狮子!直接对着吼起来: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贤良温淑。
“嫁妆哪有随随便便扔河里的道理,我又不是死了,给我拉到老家里,就这么放着,我的嫁妆我做主!”声音提高八度,完全一副河东狮吼的愤怒。
“把大衣柜扔河里!”简直就是触到了我的“底线和逆鳞”。
脑海中突然蹦出的幼年往事差点让我发狂。
“嫁妆不回门”是苏北铁定的陈规旧习——或许也是家人对出嫁闺女长久婚姻的期盼和祝福。
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往往赤裸裸——真有过不下去或发生意外的,关于对嫁妆的处理,一般有几种方式:送至亲的亲朋好友(很多人家嫌晦气也不乐意接受);再不济就是烧毁或扔河里,再窘迫的娘家都不会接纳嫁出闺女的嫁妆回门。
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经历过:娘家远房的姑姑,嫁过去不到一个月,因为和丈夫口角一气之下喝了农药,抢救无效死亡,崭新的家具,娘家不要,留在婆家也不甘心,就在离我们村不远的一处墓地全部烧掉了。
炙热的火苗,升腾的浓烟,还有姑姑曾经笑颜如花的脸,那一刻在我幼小的心灵是如此的震撼!不亚于一次十二级地震和暴风雨的摧残。
四哥的提议简直是触动了我内心久远的恐惧记忆!我突然的愤怒和失常或许只有我自己清楚缘由。
或许是从未见过我如此蛮横的“面孔”,老公和四哥都不再说话,一个匆匆去借板车,一个忙着去收拾衣柜。
最终大衣柜和橱柜都被稳稳妥妥送回了老宅,搁置在我曾经洞房的屋子里,望着陈旧斑斑的老家具,我知道,若干时日,真的把老宅规整一新,这两件家具最终归宿还会是像四哥说的那样“劈了当柴烧”!
可是,现在,她对于我,却是一件舍不得弃之的珍贵,我始终下不了决心:把她劈成柴火,扔进灶台,变成一束炙热的炉火。
那些斑驳的脱落油漆,那些损毁破旧的木板,那些过去岁月的回忆和思念,就如同灿烂的阳光和皎洁的月色,不知不觉已经全部浸染在我的生命和生活之中,无人的夜晚冷不丁的冒出来,会温暖着我的思绪。
想想啊!待若干年回头,能留在我身边,能陪我走到最后的还能有多少曾经的人和事啊!
现在,我只想把她静静的搁置,就放在老宅里,无论是岁月侵蚀,还是虫鼠破坏,就那么静静的放置着,为我曾经的青春年少,为我曾经的酸甜苦辣,再多留哪怕一丝丝一点点最真实的记忆。
后记:我自持是一个非常念旧的人,对于曾经拥有的人、事或物,哪怕是一片曾经用过的纸片,我都舍不得丢弃,许多人不理解,说我抠,我则把这归结为我的多愁善感和悲秋悯月的性格,这或许也是文人的酸腐吧!可是无论怎样,我还是我,怎么都改变不了,对于身边一草一木热爱,对过往人和事的关注,从不曾怠慢。
——简记于2018.5.2日下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