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家,我妈就告诉我:“董叔叔的儿子死了!”
哪个董叔叔?
还有哪个董叔叔?就是住在后面一栋楼,跟我们是老同事的董叔叔啊。
他儿子,比你小几岁,小时候是个小胖墩,你还记得?在成都上班呢现在,刚上了半年多。
昨天打电话来通知的。说小董前天晚上有饭局,喝了酒,第二天没有去上班。打开房门,小董就扑在客厅里,身子都僵了。
我妈还在一个劲的和我爸唠叨“你说这个人哪,说没就没了。真的是没意思……”
我的眼前却浮现出了董叔叔和他们家陈阿姨老年丧子,关门抱头痛哭、晚景凄凉的景象。
毕竟,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不要说,把一个儿子养到这么大了,正准备给他娶妻生子,可以安享天伦之乐,却毫无预兆的突然失去;就算是自己的孩子得了重病,或者被人拐了,也是灭顶之灾呀。我想象不出董叔叔和陈阿姨接到这个噩耗时的心理反应。这样的打击,他们可别撑不过去啊。
再见到董叔叔和陈阿姨,是大概半个月之后。他们处理了小董的事情回来了。
那天我在小区大门口正往回走,碰到董叔叔出门。远远的,我就在犹豫要怎样和他打招呼。
一直到他走近了,我还没有出声,他就开口,跟往常一模一样的笑着招呼我:“下班了?”
我迟钝的点点头。
董叔叔的脸,还是那张不显老的娃娃脸,笑容,还是那么亲切。我以为会看到的一夜白头,憔悴潦倒,在他身上一丝也找不到。他迈着以往稳健的步子,在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就走远了。
我微微的有点惊讶。
他的状态,哪里看得出是个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人。
他的岁月,仿佛静好。
再过几天,我又在公交车站碰到了陈阿姨。
陈阿姨略显得比以往呆滞一些,笑容也有些勉强。也没有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略说了两句话,告诉我她是去参加学校的活动,然后就沉默着一直等车来。她还是化着淡淡的妆,头发照旧一丝不苟的扎得整整齐齐,身板笔直,衣装得体。
我心里暗生敬佩。
她的岁月,仿佛也静好。
或许,这只是暂时性的,崩溃还没有到来。
在我的脑子里,总是不自觉的联想到《红楼梦》里的甄士隐夫妇,神仙一品的人物,前半生喜乐安逸,却在爱女英莲遗失后,思念成疾,变得麻木呆滞,渐渐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
然而,此后,董叔和陈姨的生活轨迹与以前别无二致,该吃该穿该玩,样样不落下。我妈我爸唏嘘:“他们俩是真的想开了。”
到现在,一年过去了,他们的岁月,一直静好。
心里暗叫一声惭愧。
我,年纪轻轻,身体无恙,工作稳定,父母双亲健在,女儿活泼聪明,却每天唉声叹气,总觉得没有活头了,总觉得自己抑郁了。
我的岁月,灰暗、无趣,一潭死水,内心冲突却火星撞地球,没有一天消停过。
相比较董叔和陈姨,我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真的是不科学!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董叔和陈姨的岁月,是真的静好。
展眼望去,看到别的同龄人都含饴弄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时候,他们老两口做何感想?
每天一出门就看到朝气蓬勃的学生(我们小区就在一所高中的对面),他们会不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小董?
每天在家,睹物思人,处处都是小董的影子,他们的思念何处安放?
更或者,他们有没有悔恨过?恨自己在小董出事的那天晚上,没有给他打电话联系?或许联系了,小董抢救及时,就不会死了?
他们是否对没人送终的人生结局感到凄惶?他们有没有对一点盼头也没有了的老年生活心生厌倦?他们有没有害怕过亲朋好友同情的目光和安慰?他们有没有因为成为了别人茶余饭后扼腕叹息的谈资而心生愤怒?
不,他们的岁月,已经被小董去世的突发事件,搅浑了,暗流涌动。
只是,董叔和陈姨,他们迸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硬生生镇住了这股要拖住他俩沉入无底黑暗的暗流。他们看似脆弱不堪一击的心承受住了夹杂着无数杂质的浑水的冲刷,他们用勇气和坚韧,澄清了心灵,还人生一眼清泉。
岁月从来不静好,岁月从来不静好!
只是你,有没有直面“岁月从不静好,现世也从不安稳”的勇气?
只是你,还想不想让它去变得静好?
只是你,有没有能力去让它变得静好?
只是你,决定要什么时候才去让它变得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