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是一座山，一座被挖去大半泥土的山，它的上面覆盖着一座巨大的公园。

        那座公园里有不少人影，似乎在举行什么活动。

        小破三轮车在山脚下的公园门口停下，兴致高涨的魔们欢呼着跳下车，无视守在公园门口的黑衣保安，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公园。

        我慢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那被留在原地孤零零的小破车，感觉这车和这个场景真不搭。

        守卫在公园门口的黑衣保安魁梧而严肃，衣着也算得上体面，右耳里戴着通讯用的耳机。

        我走近他，打量着他，感知到他的情绪和内心的呐喊。

        “为什么我要守在这个地方？”他猛然扭头看向我，瞪着眼睛抱怨着。他的不满和不甘乃至愤怒，都像是写在了脸上一样。

        说到底他只是个残影罢了，承载着原主的情绪与愿望。

        我没有和这个残影搭话，也无意探查他的过去。

        倒是公园下的这座山——这座已经彻底死去的山，让我有种见到老熟人的感觉。我更想探查它的过去。

        我略过一旁喋喋不休的黑衣保安，走进了公园。

        公园里的人们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衣着华丽光鲜，举着盛有美酒的高脚杯相互寒暄、达成各种交易。

        “恭喜李老板建成这座豪华的公园呐。”

        “听说马老板又新开了一所歌舞厅？”

        “到时多多捧场！多多捧场！”

        只有接近他们的残影，才能听见他们向我诉说的东西。

        这么多的情绪，这么多隐藏的贪欲，无疑是魔喜爱的食物。人群盛宴过后留下的投影便是群魔的盛宴。

        兴奋的魔彰显出自身的变化，迅速地收集一批又一批的能量，划破一个又一个受到惊扰的残影。

        最醒目的是老妇人，它的身形已变得高大粗壮，伸出数个多变的触须收集到最多的能量。

        它们肆无忌惮地破坏这一切，打翻了不少摆有美食的餐桌。

        原本装扮奢侈的公园便因此变得混乱不堪。

        我走到一张尚未被打坏的餐桌跟前，挨个挨个把上面的餐点看了一遍。餐点的摆放讲究，样式看起来不错，但也只是个摆设而已。

        我再次将注意力转到公园下的死山，踩在白色的地面上，隔着水泥感受到失去生机的土壤。

        原本这山高大而巍峨，肩负着镇压邪物的重任。山为锁，江为牢，将邪物镇压在群山之下数千载。

        这是这座山所剩不多的泥土残存的记忆。

        我更想探查它的过去了。

        我的周围涌现半透明的幻象，向我展示这座山的过去。

        很久之前矗立在此处的深青色大山，比现在这个被削平的山坡要高太多了。我跨出一步，走入这座山的过去。

        幻象凝实，替换了时间点名为现在的景象。

        一只鹿从我身边蹿过，我看到这座山的山灵。

        山上有个小小的神翕，做工粗糙，但是少不了贡果。一些食素的小动物偶尔叼走一些食物。

        我走至山巅，俯瞰大地。

        江水奔腾，白鸟飞过。

        山脚下的屋子慢慢多了起来，当我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山上已经开出了不少小路。

        一些农田出现在了相对平缓的山坡上。

        这座山的山灵力量提升至它此生的巅峰。

        我就坐在神翕的旁边看这所谓“山神”的居所从粗糙变得精致，又从精致一点一点变得荒败。

        随后山灵的力量迅速流失，山中的灵气慢慢散掉，山的高度一点一点变矮。

        直到神翕摇摇欲坠，迎来最后一个信徒。

        “山神大人，我必须走了。这座山上我家的地已经被卖掉了。”小女孩粗糙的脸蛋格外清晰，她趁着母亲在地里的时候跑到这里，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苹果放在神翕前面。

        “山神大人，再见了。希望你能保佑我的爸爸的腿快点好起来。”

        她闭上眼睛许下一个愿望。

        “艳娃！你跑哪里去了！我们下山了！”女孩的母亲此时已从地里出来，采走了地里可以摘采的一切，背着一个大背篓。

        “妈妈！我来了！”

        女孩的声音远去了。

        “你跑哪里去了！”

        “我和山神大人告别了。”

        “这座山上哪有什么山神？就算有也早就不灵了！要是灵早就有人修座大庙供着了！”

        我倒是还能听清她们的对话。

        “唉……”

        微弱的叹息声自破败的神翕里传出。

        我坐到神翕面前，看了看里面。

        小山神像早就塌了，里面只是几块石头，还是那个小女孩以前搭起来的。其中一块小石头发着微弱的光芒。

        “我真想满足那个孩子的愿望，可惜……我已经没有足够的能力了……”

        山灵倾述着它内心的想法。

        “既然你都快散掉了，不保存最后一口气，干嘛还把全部力量做成祝福留给她？”我搭话了。

        “她是个好孩子……我想满足她的愿望。”

        “她是个好孩子”也算个理由吧。

        “想要我满足你的愿望？你可没有对等的筹码。”我看着山灵的光芒越来越淡，估计着再过十几秒它就会消失。

        “邪物……果然能力削弱会受到你的影响啊……更何况我快消失了，真不甘心我……”

        我看着小石头的光芒消失，只是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也没等到它的下文。

        风一刮过，摇摇欲坠的神翕也就倒了。

        山灵已死，但山还没死，有机会的话还是能重新孕育出山灵。

        几年过去，山被改成了墓地，在某些特殊的日子里这里会人满为患，处处点着火，烧出一缕又一缕黑烟。

        有一些尚未散去的执念会响应生者的思念，显出生者记忆中的模样，默默站在自己亲人朋友的身边，注视着、倾听着。有的散发出愤怒的情绪，有的悲伤，有的喜悦。

        我穿梭过来往的人群，看黑色的灰烬满天飘着，然后走到山下。

        后来这片墓地被牵走了，再来了不少挖土机，把这里挖成了大山坡。时间也差不多了，这里就修成了现在的公园，山作的锁也就坏了。

        是什么在驱使那么多人一点一点破坏这里的山锁？我真应该好好感谢它。

        幻象消失，我走到公园临江的一边，在比较僻静的地方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群魔的盛宴渐渐落下帷幕。

        盛宴收尾了，我站起来，在这个地方走了一圈。

        这里能看到江面。

        我俯视着这片江，感觉它过于死寂了，和这座死山一样。

        我跃下高台，轻轻落在江面上。

        泛黄发臭的江水托住我，水位却在迅速下降，我最终踩到江底的淤泥。虚幻的江水流过我的膝盖，原来白色的江面只是河床的记忆。

        在另一个世界里，这片区域估计只剩一片干涸的淤泥了吧。

        我转身折回岸边，思考到底什么样存在能有这样的伟力。

        利益。

        应该是它，没有善恶之分，随着人们的认知慢慢明确而逐渐有了名字、有了清晰的定义。最开始，它只是一个迷蒙不清的概念。

        差不多啦，不知道它有没有在哪个地方诞生出意识，我总得好好感谢它一下。

        下次要是有机会遇见它，就给它说一声谢谢吧。

        我走上岸边的石板路，看了看脚底，确认没有再沾染上什么东西，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公园门前的小破车旁。

        “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老妇人早早地就等在车旁，看我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隐隐有些期待地问道。

        她想让我跟她走，去见某个魔吗？不可能，我为什么要满足她的愿望？

        我摇摇头，表示拒绝。

        “往南走，有一座魔城。我想你还是会去一趟的。”老妇人在上车前对我说道，然后坐着车一路向南穿梭。

        我还以为魔都是零散分布在世界各个角落里的，原来现在也有城了啊。有机会的话，我倒是会去看一看魔的城长什么样。

        这个地方快消散掉了，在魔尽情收割之后已没有足够的能量支撑了。

        其实只要我离开这里，它就会立刻消散。

        魔域终究只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没有足够的能量支撑甚至都不可能存在。

        我也该去这个所谓的另一个世界参观一下了。

        我跨出一步，离开这个刚诞生不久就被掠夺干净的魔域，来到“另一个世界”。

        灰尘漂浮在空气中，橙色或白色的灯光把这里照亮。公园大门紧缩，一身黑衣的保安站在值班亭里守卫着，这个公园似乎并不是向所有人都开放的。

        我穿过车水马龙的宽阔大道，各种吵闹声都钻进了我的耳朵里，让我感觉到不是那么适应。

        这个世界里的物质都是真真正正存在于某一个地方，一个没有足够能量支撑的概念根本无法真实地出现在这里。

        一个能量低微的魔，或许能在它诞生的魔域里呼风唤雨，但到了这个世界也只能依附于某个真实的存在。

        我把这个世界叫做现实——它是一切能量存在的基础，其他人或魔怎么叫的，与我无关。就像我把魔诞生和赖以生存的世界叫做魔域一样，只是我想这么做。

        我坐在街边用于休息的座椅上，摸摸铁制的把手和覆盖了一层漆的木板。

        手上自然沾了一层灰，来这儿一趟，浑身上下不沾点灰才怪。

        难怪在这里生活的人都要洗澡。

未完待续

首发于息壤阅读，一篇奇幻的短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