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空少,袖标两道杠。
春运大潮一年一度,身心俱疲日复一日,体力透支,脑力残退,惊蛰之日,出来透透尚冷的春风。
近来不常更文,也少摄影,许多同事朋友都无意间提起此事,才惊觉自己已浑浑噩噩了一整个冬天。天南海北吸了不少雾霾,一边骂着青岛这冻死人的海风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一边又蛮享受寒冷北方有这样一座充满温情的城市。
这段时间里我也多次在深夜里坐在桌前,看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内心郁结良久却不知从何处着笔,到最后只得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再一口,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然后看着烟雾缭绕发呆。
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我这样一个道理:人生时常会因为许多事情让自己站在某个十字路口,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其实都能走,但就是站在原地迈不动步,畏首畏尾的样子颇像个丢了糖果的孩子,可爱又可怜。而我这个人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发现自己心态上的起伏,一旦发现自己有了这种精神焦虑,我就知道其实是自己脑袋电量不足,过于被生活所累,吃了太多鸡毛蒜皮,又太久没有仰望星空了。
今天这篇文章之所以想写这样一个题目,是缘于韩寒的两篇文章《这一代人》。2008年和2012年韩寒就这个题目写了两篇杂文,四年的间隔,从文章里能看到韩寒的成长和成熟,从一个比较纯粹的愤青进化成一个相对纯粹的愤青,尽管2012年韩寒已经三十岁了。
再有两年,我也即将跨过三十岁的门槛,每每想到此事,一种精神上的危机感就开始涌动。
我是喜欢韩寒的,因为精神上的共鸣,所以才对韩寒的文字有种特殊的情感倾向。韩寒在台湾出版的杂文集《脱节的国度》里有许多句话深深触动我,在这里简单摘抄几句同朋友们分享,不知道发出来会不会被和谐掉。
“.......但就是这模糊的一代人,70尾,整个80后,90头,我充满希望。他们出生在洗脑教育的时代,却没有赶上人与人之间争斗的年代,教材只洗脑了他们最不记事的那部分大脑,而且由于洗脑内容实在枯燥,引发逆反,同时互联网和西方产品出现,他们会有更深的被欺骗感。由于找不到实际的行骗者,他们也暂时没法报仇,他们现在虽然都在社会里不上不下的地方挣扎,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也只限勾心斗角,但都更加努力,因为社会巨变带来的暴富机会他们都没赶上......”
“......我相信这一代人可以见证很多东西,我们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头皮屑.....”
“......没有压力,何来动力。我们目力所及的某些进步也只是因为科技在进步。到最后,依然只有权力才能改变权力。还是那句话,由什么东西组成的,往往就是个什么东西。所以我很好奇这一代人能组成一个什么东西......”
大陆的朋友们能买到的韩寒的杂文集可能就只有那么几本,因为言论及出版自由的限制,韩寒的许多文章在大陆都是禁止出版的,所以我们能理解那个年纪的韩寒对于社会对于人生对于青春的种种看似偏激实却合理的看法。
不只是因为一本书,其实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切身体验,越来越深刻的人生经历不断在引导自己开始思考关于“我们这一代人”这一话题的思考,我想,生于“90头”的那个年代的我,对于“我这一代人”是有着更深刻的感悟的。
两个月前我只身一人飞赴台北,原计划9天的台湾自由行后来变成了五天四晚的台北短暂停留。那几日台北一直下雨,我去之前没下雨,我离开台湾之后没下雨,偏偏在我去的这几天里稀稀拉拉下得没完没了,仿佛是人生的某种预设,即便可以预见但终归没无法改变。没去成花莲垦丁台中高雄,也没去成阿里山日月潭,一场下了五天四夜的雨把我困在台北城里,只能泡在诚品书店的我却也因此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文字,看到了另一面台湾。
西门町商圈的星巴克咖啡二楼,透过一整面落地窗看到台北的街道被雨水洗刷着,无数繁体字做成的广告牌林立在楼群之中,那时我感觉到“人生”这两个字有种深深奥义——佛家所云的“得道”,无非是各种阴差阳错纠结在本就不顺的人身上,带来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打压,人在重压之下激发出思想和行动上的潜力,开始参透人生的终极奥义不过“见自己,见世界,见众生”九个字,而“放下”又是其中的终极“大道”,没有人的一生是永远贫穷,也没有人会永世富贵,芸芸众生终究抵不过“阴差阳错”四个字,而最终又败给了“顺其自然”。
我这一代人,是最有希望的一代?
二十年前,那时我还是山东农村的老家里的一个土娃娃,上到八十岁爷爷,下到二十岁哥哥,所有人都在跟我说这样一句话:“上学是唯一的出路,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走出农村,摆脱庄稼和泥巴。”
之后的十几年,我和家里所有的同龄人一起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那个年代物质不算极度匮乏,但也不算充裕。陪我一起长大的除了书本,就是土坷垃,所谓童年,不过就是写完作业玩泥巴。
直到现在,逢年过节回到老家,看到儿时撒野跑过的田埂变成工厂,看到老人坐马扎晒过太阳的土门楼变成高大气派的小洋楼,看到一望无际的麦田变成连片的现代化蔬菜大棚,时光在我们身上留下的,可能最多的就是“希望”,我们在无尽的希望中前行,而社会的发展又跟我们的希望无情地脱节着。
十年前老家的老宅子翻盖前,母亲特意把三面墙上贴满的奖状小心翼翼揭下来,然后一张一张放好,一边整理一边絮叨着我小时候的糗事。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和姐姐两个人每年都要得好几张奖状,到高中结束,已经记不清得过多少张,只知道母亲攒下了厚厚一摞,因为时光的摩挲,奖状的纸张都已经有些泛黄。
小学五年级之前,我和姐姐是在农村老家的学校上学,那时候农村普及英语是从小学五年开始,城里的学校是从三年级开始,那时候刚开始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小学开始变成六年制。在农村的小学五年级我只上了半个学期,只不过学了简单几个单词,会写26个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简单的英语会话在我看来都是天书一般的存在。每天放学后,我都在英文作业本上重复写好几遍的英语单词,写累了就跑到门楼里看着村里的叔叔婶婶开着农用三轮车下地回来,脸上身上沾满灰尘,鞋上的泥巴干透了粘在脚上,跺一脚泥巴掉下一大块。
我每次看到乡亲从门口经过,总想用一句“Hello, how are you?”来问问,似乎能显得我学习比他们家的孩子学习好,从来带来一种叫做“虚荣感”的东西,但我从来不敢说出口,不知道为啥,我怕他们冲我笑。
二十年过去了,今天的我每次穿着制服站在客舱里,当有老外走进客舱,我都会开心地迎上去,很想自信地说出那句儿时从来不敢说的“Hello,Welcom! How are you?”但是每次话到嘴边又被自己憋回去了,只能假装勇敢地说一句“Hello!”而老外们,每次都会冲我笑。
我经常会想,我这一代人在学业上的努力不敢说绝后,但肯定是空前的,从农村进县城里上学后,父亲在平房区租了一套很破很破的带院儿的房子。房子只有一室一厅,卧室父母住,我跟姐姐住客厅,两张床,两张桌,睡觉吃饭学习都在这一间房里。即便住的环境不好,我们也没有抱怨。
每日我和姐姐都是最早出门的,那时已经是十二月份,北方的冬天黑夜特别长,有时走得早,天还没亮,到学校的时候校门还没开,我就借着昏暗的路灯光看课本,看那些并不能看懂的英语句子和语法,直到出早餐摊儿的大妈拉着三轮车停到校门口,我跑过去从兜里掏出自己从家带的生鸡蛋,买一个“乞丐版”的煎饼果子。
进城后的第一个学期,我英语只考了68分,勉强及格,开家长会的那天我心一直悬着,我知道一向严厉的父亲肯定会饶不了我。下午家长会结束父亲回到家,父亲脸色虽然阴沉却也没说什么。几天后,父亲托英语老师在外边给我找了一个英语辅导班,在电脑上学英语的那种。
第一次接触电脑,第一次接触键盘,第一次看见屏幕上一个苹果的图案上写着蹦蹦跳跳的英文单词,每天放学后我按时去敲键盘,敲单词,后来眼睛疼,老式的电脑屏幕伤眼睛,母亲就给我买了一副太阳镜,我们天真的以为能防太阳辐射的眼镜也能防电脑辐射,一戴就是三个月,后来每次坐在电脑前我眼睛依旧疼,却坚持戴着那副从地摊上10块钱买来的太阳镜。
五年级结束的期终考试,我英语考了90分,且打字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一分钟六十个,指法熟练到盲打英语段落准确率百分之九十五(打字软件实测)。
直到后来才发现,其实让自己英语成绩提高的,并不是每天在电脑前敲的键盘,而是每天在课堂上认认真真听课的自己。老师在黑板上写下的每个字,我都在本子上写下来,老师布置的每次作业,都保质保量的完成,写作业的时候我问正在做饭的母亲“被动语态怎么用”,母亲不会,让我去问父亲,父亲在一旁认真的画建筑图纸,然后被我问的一脸懵,他也不会,然后我再问姐姐,姐姐大我两级,她一字一句在纸上写下来再教给我。
那时候,我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好好读书,只知道所有人都在让我好好读书,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好好读书,所有人都在重复着那句“上学才是唯一的出路”,似乎一旦我读书不好,连农村老家都不能回了,那些爷爷奶奶会用他们拄了几十年的拐杖打断我的腿。
后来,老家陆续有亲戚朋友家的小孩搬进城里上学,父亲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然成了“如何进城上学办学籍”这个科目的咨询人。我那一批人是第一批从农村进城里读书的人,没有学籍,只能算借读,父亲一个月只挣一千二百块工资,为了这还要给学校上下打点,教育局上下打点,那时候我只知道我家很穷,但不知道为什么很穷。我只知道进县城学校入学的第一天,校长把我领到班主任那,转身离开的时候父亲偷偷给校长塞了一张卡,校长很自然地揣进裤兜,然后冲父亲一笑。
班主任将我带到班级里,班级在三楼,教室很大,学生很多。打开门,走进去,所有人都抬头看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上讲台的那一瞬间,我大声说了一句“大家好,我叫李东升,请大家多多关照!”教室里沉默了片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那种掌声,这辈子至今再也没听到过。
几年后,高中同学里还有几个那时小学同班的同学,大家回忆起我入学的那天,他们认真地对我说:“东升,那时候你真的好土啊,胶底布鞋,格子裤,暗红色翻领小西装.......那天班主任说你是啥来着?少年闰土,哈哈哈......”
写这篇文章的此刻,我正坐在首尔仁川的一家星巴克咖啡店里,桌子上的一本《孟威村的雨季》刚看了大半,旅行家小鹏哥的最新的书。韩国的星巴克咖啡比国内便宜,蓝莓芝士蛋糕也比国内的足足大了两倍,还有一层货真价实的蓝莓,而不是一勺蓝莓酱。窗外偶尔经过仁川机场刚下班的地服小姑娘,个个都长得肤白貌美露着大长腿,他们扭头看见我袖口的两道杠,两个人彼此一个会意的微笑。
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不论美丽与丑陋,不论贫穷或富贵,当人们走过的路越长,看过的人越多,自然会明白生活所赋予我们的使命。而我这一代人,被红色历史和共产教育洗脑过的这一代人,随着年岁的增长,都开始褪下这个时代所强加给的浮躁外衣,无论这个世界怎么改变,我们的心都未曾背离原点,我们热情,我们善良,我们怀念过去,我们又憧憬未来。
我这一代人,经历了这个社会物质上的从无到有,经历了人精神世界的从匮乏到充实,经历了传统美德的光芒万丈到暗淡无光,经历了人文情怀的万丈巅峰到悬崖谷底,我们信仰科学崇尚民主,我们信仰自由崇尚道德。
我这一代人,我们默默奋斗奔跑着,想追上一路飞涨的房价;我们默默坚持理想,在微博上书写着永远不会出版的人生感言。我们住在万丈的高楼里,四周商场林立繁华无比,我们却怀念着那个用红土砖和黄泥巴围城的小院子,打开窗,吹进来泥土的气息。
愿一路走来未曾丢下文字情怀的我,能在路上发现并遇上一个同样的你,给你一个小心心,换你一个小微笑。
我是一个空少,袖标只有两道杠。
世界很大,期待在三万英尺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