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欣然接过去,像个被宠坏的孩子那样美美地看着碗里冒出的热气,一手拿着调羹在碗里搅了搅,用嘴靠着碗边轻轻地吹了几下,然后迫不及待地把嘴衔着碗边喝了一口。
他被烫得张嘴吐舌不停呵气。
母亲把碗从他手里夺下来,放在茶几上,要他凉一点再喝。
她说,刘姐去了的这几年,我看你过得一点都不用心,没有她操持,这个家简直就没有一点家的感觉了。
他叹声说,我们之间虽没经历热烈的爱恋,却早已习惯了彼此依赖,她突然走了,我已经不知道生活该怎么才能继续如常。
“每当我发现厨房里的器具需要更换时,我总是想家里的一针一线她都悉记在心,她一定会趁下班回家的时间路过市场去把所缺的一应补全。有她在时,阳台上的花叶每天会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的,屋里窗明几净,桌上纤尘不染,日历每天都会是当天的内容,全家人除了她的生日,她都牢记在心,每次都会提前做好庆祝的准备。
她在的时候,常常感激说我是家里的家长,正因为我的辛勤努力,家才有今天,她才有今天。可是,直到她走了之后,我才知道,这个家,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她,她为我们付出所有的辛劳,对这个家倾注了她所有的爱,这个家就是她今生的事业,就是她的全部,她如果没了,这个家也就没了。”
所谓铁骨柔情,男人的爱,男儿泣无泪,情到深处,肝肠寸断。魏爸紧锁眉头,深沉喟叹,思念之痛令他几度哽咽。易母认真地听他倾诉,点着头,想安慰他,劝说他走出过去的阴霾,勇敢地为了云馨,为了他的下半生,振作起来。但是她突然要开口时,才发觉自己虽有千言万语,但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她感叹着,帮他收了碗,回头默默地走进厨房,叮叮当当地拾掇起来。
他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思绪万千,仿佛是妻子在梦中又回到家里,在厨房里,帮他准备着可口的午餐。
他知道她是素素,自己曾经对着老槐树发誓非她不娶的素素。
他们曾经在一起,相爱过,山盟海誓,海枯石烂,永不分离。
素素曾经问他,如果素素以后要回家去种田,你愿意和她一起去吗?他毅然说,愿意。素素又问他,如果以后素素要去捡垃圾,收破烂过日子,你也愿意和她在一起吗?他信誓旦旦地说,愿意。
为了素素,他什么都不会在乎,他说只要素素过得幸福,他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但是后来素素说,她爱他,但是却不能选择和他在一起,因为那样素素不会幸福。
为了素素的幸福,他宁愿放开她,因为他爱她,只要她能幸福,他心碎也愿意。
他们两个真是心有灵犀,这时都在想着,前半生交叉错过的日子里,遗恨追悔在彼此心中沉积,积郁难解。而后都孤独着,想念着,怀念着的日子里,重复掂量着心中的勇气,是否再有破镜重圆的那天。
如果再次擦肩而过,这份爱情将会成为一个被俗尘覆没,被时光淡忘的悲剧。百年之后,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他们相爱过,对着流星许下过天长地久的诺言,把相偎相依永不分离的誓言刻入同心锁。
时间已被浪费了太多,人生几十载的岁月,已然支付了一半,他决定把今日当做余生的第一天,从今天开始,尽此余生大胆爱。
这时,易母因为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一时出神,手指碰到了刀刃,割出了一道小口。她疼得把刀扔到砧板上,含着手指吮吸。魏爸听到了厨房的声音,立马架着拐杖踉跄地走过去,看见她手指受了伤,连忙回身去屋里翻酒精和纱布。
他心里只担心着素素的伤口,情急之中扔掉了手中的拐杖,把抽屉里的东西全翻到地上。他急忙单脚跳到她的身前,捉住她的手指,用棉签蘸着酒精给她的伤口消毒。
酒精的刺痛使她突然咬牙闭眼,等她缓过来睁开眼时,眼泪趁机落了下来。她哭了,他知道如果仅是酒精刺激的这点痛,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在悔恨,曾经年少无知,意气用事,错过了彼此约定的幸福。
他为她包扎完后,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他深情凝望着她,说,当年就是因为放开了这双手,才让我的素素受了这么多的苦,今天我不忍再放开。
他再次央求道,素素,答应做我的妻子吧,没有你,我不会再幸福。
她看着他坚毅的眼神,满面让人心疼的沧桑,她问如果有一天素素要想再离开你,你愿意再放手吗?
他坚定地摇着头说不,他说,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没有人比我更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没有人比我更懂你的心,我不会再像当年那么傻,把你错付他人。
“素素,请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再做你的伞,做你的大树,让我帮你挡住所有的风雨,不让你再受任何伤害,让我能在这凡尘之中,干干净净地爱你。”
这就是两个素素的结局。
余书忱长长呼了口气,心里久久化不开的一团忧闷悠然释怀。
良久沉默以对,咫尺之间彼此气息络绕。
魏云馨定定看着余书忱,眸中的温柔比言语更为款款地在诉说。她想让他明白,素素纵然无法代替,但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春夜幽凉,空气中弥散着微醺的香甜,光景宜人静好。
晨光伴着鸟雀啁瞅轻泻入室,轻柔的敲门声惊扰了魏云馨的美梦,她揉着惺忪睡眼,望向床头桌上的闹钟。魏爸隔着房门唤她起床吃饭,她轻声嗯了一声,顺势缩回轻薄的锦被。
心中闷闷地带着无力的慵倦,渐明的天光晃眼,魏云馨置气把头蒙进被窝,隔绝恼人的光线。
希望天未明,梦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