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路过笔架桥时,鬼使神差地,我拐进了笔飞弄。
这是一条又窄又长的弄堂。铺满了青石板,两边是高墙,墙上是漆黑的屋檐。雨滴沿着飞檐滑落,溅在白墙上,墙面有些泛黄。
我没有料到,不到十分钟,我就走出了弄堂。这和记忆有点不同。
记忆里,弄堂很长,尤其是在梅雨季,仿佛没有尽头。雨天,绵绵细雨覆盖住天地,水雾飘荡在弄堂的每一个角落。风悄悄吹起,石缝里的青苔活了过来,成了雨雾中唯一的一丝指引。细细的雨雾中,似乎随时都会走出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老辈人说,笔飞弄下有一条暗河,这条暗河邪性,勾连阴阳,每逢雨季就会出来东西带人走。因此很多人宁愿绕道,也不愿走进笔飞弄。除了我,我愿意有人带我走。
但是我一直没有如愿。我确实在笔飞弄遇见了很多人,但他们都不想带我走。有衣衫褴褛的教书先生,他留着长长的指甲,念念有词。有喜欢絮絮叨叨的老婆子,她倒是看了我几眼,但是走了。有小孩子鬼头鬼脑地,顺着墙根溜走,又折回来跟在我身后。也有返乡的旅人,抬头看着高墙上湿漉漉的雕花窗子。
2
我最熟悉的是一个叫孟翔的男孩子。他比我大。在我最渴望有一个哥哥的年纪里,他恰好从弄堂的那一头走过来。
他长得很好看。他走来时,弄堂两边的高墙仿佛消失无垠,石板间的青苔都钻出来看他,白墙上的雨渍似乎蔓延成了山水画卷。而他,从画卷里走出来,扑面一股濡湿气息。
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与众不同。孟翔走来时,教书先生、老婆子、小孩子和旅人都不见了。青苔都低下了头。我张着嘴巴看他。他往我嘴里放了一把雨水。
“你能不能别张着嘴,像只蛤蟆精。”这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你是只什么精?”“人精。”
后来我知道他不是人精。他是笔架桥河沿孟婆的孙子,孟翔。
他和我见面的日子总是在下雨。
我在弄堂口叫他,他在雨雾里躲着。我要走了,他才忽然冒出来,一巴掌打在我的脑袋上:“看什么看,不上学了?还不走?”“哦。”然后我们一起去学校。
他说,他是高年级,在后山的教学楼里。我没有去过那,他也不带我去。但我知道他的教室是离戢山最近的那间。有一次,我被老师指定,去画一株老梧桐树。我搬着小板凳,坐在梧桐旁边看树,目光放远时,正好看到孟翔坐在桌子边对我笑。
我们不常见面,除了中午。每天中午,低年级同学集体练习写毛笔字,高年级同学巡逻。每当我写得手臂发酸时,戴着红袖章的孟翔总会大摇大摆地进教室巡逻。
他总是装模作样地在我旁边看一会儿,然后像个老头子一样,唉声叹气地走开。我每次都很想用砚台打他。有一次我也真的这么做了。结果,前排的同学大叫一声,说我把墨洒在他背上了。
我很少质疑别人。我以为别人也一样。
我对同学说,弄堂里有很多有趣的人。他们说我骗人。我说我有个哥哥,正在校门口等我一起走。她们向老师打小报告,说根本没有人来接我放学,说我是个怪胎。
我问孟翔,人为什么可以没有存在感。孟翔说,大家都很忙,没人在意一个小孩子。
“可是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