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挣工资了,家里生活的压力减弱许多。虽然我的工资不够高,可是比起在开始走下坡路的陕棉九厂工作的父亲来说,还是高了些。我不能说我有多懂事,但我知道,弟弟读大学的费用我是一定要帮父亲一起承担的。加之,我自己函授大专和本科,也要花不少钱,生活也不是太过宽裕,即使如此也是常常想着给母亲一些零花钱的。只是,母亲好像越来越不怎么清楚了,她总是拿钱在村里的商店买些莫名奇妙的东西,诸如麻辣片、汽水、猫耳朵(一种面食)……买的时候,也不懂得看下生产日期,往往把商店存了许久、已经过期的东西带回家。家里人一面愤慨于村人对母亲的欺负,一面责怪母亲钱花不到地方,还要操心她不注意吃了过期变质的食品,家庭内战时时爆发。母亲每每如不明事理的孩子一样,与家里每个人像对待仇人一样对骂,片刻感受不到安宁和谐的我与弟弟对着母亲也愈来愈没有好声色了。
曾经,母亲问过我:“你怎么看着不是我的梅梅了?小时候爱笑,喜欢带一群娃娃到家里玩的梅梅咋不见了呢?”当时的我虽有短暂的难受,可是转而一想母亲这么些年让人不愉快的种种,便又觉得是她的疯言疯语,不做理会。如今,思量起来,母亲在我与她烦躁闹心时间或说的:“我刚看我梅梅往西头走了。”或是莫名问我:“你是谁?你见我女子来么?”这样的话语。应该是,在母亲心里留住的她爱的孩子是年幼时依赖她不嫌弃她的那个我吧!我觉得母亲病得愈来愈严重,在她那,我不也是愈来愈陌生了吗?
成年之后,我们姐弟与母亲的聚少离多,本就亲情有些淡漠的她对我俩就不甚关注了。渐步老年的母亲却对常年在家颐指气使的父亲愈来愈依赖,村里的人都把母亲和父亲之间的相处模式当笑料传。父亲一生简单粗暴,在家里尤为如此,每每对着我们高声大嗓或是飞碗摔盆。小的时候害怕,所以躲着,长大后,就有些反感,特别是我,似乎与他更是格格不入,经常上演父女大战。母亲便不乐意了,帮着父亲跟我吵,让我哭笑不得,因为很多回吵架都是因为父亲对她的态度不合适而引起我的不满而导致的。母亲如此维护父亲是一方面,在平日里对父亲的容忍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父亲很爱打麻将,只要有空闲时间就在村里麻将室里待着,别家的男人是女人连吼带骂往回叫,我的母亲却是饭做好了,给端到那里,笑嘻嘻地等着父亲吃完,说一句:“你耍下老早回哦。”然后,再把吃过的碗端回去。父亲有时会给母亲答应一声,有时理也不理,母亲却一如既往。某次,村里人看见母亲在门口站着,打趣说:“你娃他爸找纱女(地处陕西第九棉纺织厂,女工很多,被乡人称为“纱女”)去了,不要你了!”母亲居然笑着说:“我娃他爸是美男子,找就找去。”
最早听到这些,我是很有些为母亲病得傻里傻气尴尬的。后来,在一次次买了吃的喝的探望家里时,看到母亲总是把第一个递给父亲,带着孩子般期待的眼神说:“你先赶紧吃点!”尽管父亲很多回烦躁地回应:“你吃你的,少管我。”母亲,始终甘之如饴地这样做着。
我一直无法理解,却在这一年里慢慢思考过来:母亲虽是精神上出了问题,父亲这么多年也没好好待她,甚至还多次伤害她。可是这个曾经爱好写作,爱读《弹词叙录》中诸多才子佳人故事的母亲,大概始终还是有颗向往爱情,爱着父亲的心。
因着爱,她忘记前愁旧恨,只为与当年背井离乡,倾心嫁予的父亲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吧!
(“前愁旧恨”是我故意改成这样的,家庭琐事,谈不上“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