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晨，与朋友J约了在咖啡厅见面。见到他的时候，他一脸疲惫的样子，同几个月前神采熠熠地站在演讲台上的他完全像变了一个人，霎时沧桑了不少。
他告诉我，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和相恋了六年的女友分手，本来该做的事都没有完成，工作遇上了瓶颈，还有不可靠的朋友……一连串的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仿佛进入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J比我年长许多，对于他所说的这些，对比他所处的社会地位，我并不能站在他的处境上感同身受，任何话语在他来说都将变得苍白无力。其实，有点社会阅历的人，谁没有经历这样的时刻呢？生活一团糟，仿佛被整个世界所孤立了，看不到光明，所做的一切努力在当时的境况下都显得徒劳。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件一件慢慢解决，总会有办法的。”
“如果我可以像你这样就好了。”他抿了一口黑咖啡，眼神游离在他所处的“黑暗中”。
我诧异地看着他：“像我这样？”同J认识的时间并不算久，也不知道一直以来他是怎样看我的，自然不明白他口中的像我一样是什么意思。
“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一个特别积极，充满能量的人。”他用吸管搅动着咖啡里的冰块，显得有些局促。
之前经常有人说我是一个爱笑的女子，但像J这么评论我的还是第一次，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并不是生来如此。我也曾经背负过一段所谓暗无天日的时光，我亦曾觉得，我的人生毫无意义。
六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们这群学生背负着高考的压力，仿佛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们的身上，而正是这个时候，我的父母正处于长久的争吵和彼此折磨中，我的生活也因此进入了白热化之中。为了这件事甚至闹上了法庭，母亲要与他离婚。离婚这件事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于那个小村镇来说，我们家成了整个村子饭后闲聊的八卦对象，仿佛走到哪，我都可以感受到背后热切的目光以及那些老阿姨们的指指点点。我本来排名中上的成绩也开始直线下滑，无论我课后怎么努力，仿佛效果都是往反方向走得。在一次模拟考过后，班主任把我找到了办公室。
“肖燕，你这样的成绩，别说进一本了，就连能不能考上大学都说不定啊！”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我觉得那时候班主任的嘴脸虚伪极了，便什么也没说，径自离开了办公室，只听见她气得连喊了好几个“回来”。离开办公室之后，我便直接回了家，哪想到刚到路口，便听说父亲又在殴打母亲，便急急忙忙跑回了家，只见父亲扯着母亲的头发扇着耳光，口中吐着污秽的话语。看到这一幕，我浑身的血液直冲大脑，什么也没想就朝父亲冲了过去，我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要不是周围邻居的帮忙，什么也干不了。我报了警，看着警察粗暴地将父亲带走，表情冷漠，甚至诅咒他再也不要出来。我跟母亲一起回到房间，将门关了起来，阻绝了那些看热闹的邻居，我同母亲一起抱着哭。无休无止的绝望包围着我，我想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可是现在的我哪都去不了。
第二天，我没有去学校，母亲劝我，我佯装生病，在床上睡了一天。这样过了一周，父亲又来闹事。我忍无可忍，当着他的面从三楼跳下。当然没有死，只是摔断了腿，被送去了医院，不管医生问什么都不说话，极不配合，医生没了耐性，冲母亲撒气。班主任来医院看我，问我是否要休学一年，明年再参加高考。我当时什么也没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在医院我又割过一次腕，用一把捡来的生锈的刀片，最后被母亲发现，及时进行了抢救，才将这条命给捡了回来。
阿姨来看我，告诉我，我在急诊室的时候，母亲哭晕了过去。说：要是我救不回来，她也不活了。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身材瘦弱的她眼睛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可以看出来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面容憔悴极了，痛苦深深地刻进了她的每一条皱纹里，明明才三十多岁的光阴啊！母亲给我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我：“好久没吃东西了，吃一个苹果吧！”我接过母亲的苹果，咬了一口，看到手腕上被鲜血染红了的绷带触目惊心，眼泪不能自己的流了出来。母亲为我擦掉了眼泪，眼睛红了：“傻孩子，我就只有你一个，别再干傻事了，你就是我活着的唯一希望啊！”母亲的声音哽咽。她背过身去，不愿意让我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亦或是她不愿意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可是女儿这么没用，功课不是最好的，每次你们一吵架，我就躲到老远去，什么忙也帮不上。”
“你永远是妈妈心中唯一的最棒的女儿，就算考不到好的大学也没有关系啊，谁说上大学就是唯一的选择呢？尽力就好，做你最喜欢的事，不管你选择任何一种生活，老妈都会给予最大限度的支持，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给我好好的活下去，快快乐乐的活下去。”母亲哽咽着说完了这段话。病房里面静悄悄的，阿姨借故出去，就留下我们母女两个谈心，也就是在这一刻吧，我知道我是必须要努力地活下去的了，为了母亲，更是为了我自己。
对啊，人生有无限种可能，而现在我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往后还有更多的精彩等着我去经历呢……在医院呆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出院了，我依旧去参加了高考，没有采取班主任休学一年的建议。休学要做什么呢？呆在这个家里，成日胡思乱想，再次将自己锁进痛苦的深渊？高考的结果自然是差强人意，我的分数没有达到任何一所大学的录取线，最终选择一家民办大学。
但我从此开始变得乐观了起来，如果不喜欢什么，我便努力去改变它的状态。就像母亲告诉我的，我可以过任何一种我喜欢的人生。大学那几年，我拿到了不少的奖学金，我开始写作，用拿到的稿费和节约下来的钱全国各地去旅行。几年下来，皮肤晒黑了不少，原来的长发也变成了利落的短发，身上多了好几处伤疤，学会了潜水，冲浪，攀岩，甚至开始练起了马伽术……性格坚毅了不少，爱笑了，不抱怨了，完全不见了当年那副颓败的模样。
现在的自己虽说不上是人见人爱，但也总能交到朋友，甚至也有被人妒忌的时候，虽然偶然还是会有玻璃心的时候，但相比以前坦然了不少。经历太多有意思的事，见了太多有趣的人，生活处处有惊喜，有什么理由不去热爱生活呢？
“你在想什么呢？”J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我在想若是你见到了好几年前苦大仇深的我会怎么想，也许就不会跟我成朋友也说不定。”我看着他调皮的笑了起来。接着说道：“那也是曾经让我觉得最黑暗的时光呢，但要不是那段时光，你也不会见到现在的我。正是因为经历了最灰暗的时光，我才知道生活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无论如何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的了，我就是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的。当你觉得生活已经在谷底的时候，无论往哪里用力，你都是在往上走的。所以还有什么让你害怕的呢？最可怕的莫过于原地不动了吧！”
“也许是因为我已经老了。”说话间他流露出一种无奈的情绪。
“J，你一点都不老，真的。”我很认真地告诉他。J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