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里,钟元瀚过着不啻于苦行僧的生活,三点一线地往返于学校、医院、家之间。十年,大家都知道如海深情都经不起这般琢磨,又何况钟教授与钟太太从前也不是鹣鲽情深的典范。诚然,如今的状况,离婚怕是多少要背负骂名,可他就连个红颜知己的绯闻也没有,更不用谈出入风月场所。四十多岁正当年,身边自然不乏仰慕者,他居然能做到清心寡欲,一半人叹服,一半人则嗤之以鼻——伪君子罢了,世上哪有什么柳下惠。
这话既然有人说了,渐渐地也会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去。他却是个从来不理人家非议的孤介性子,如此,系里那群女孩子更是拿他当神仙。他呢,依旧如故。时间并不那么难打发,正好埋头书堆,于是倒是无心插柳地发表了好几篇重量级论文。
钟元瀚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母一辈感情就淡,他便也觉没什么不妥,人生当有脱离于这皮囊之外,脱离于非理性之外的更高的追求和更高的满足感。而其他,不过是尽义务的顺势而为——虽然他和妻子连个孩子都没有,但现在两边二老都已故去,就没了所谓传宗接代的压力。
这天一早,他准备去学校带学生过埠深圳城中村做社会调查,走到大门外拦计程车。正是上班高峰期,好容易等到一架台过来,侧身拉开门,便瞥见那位丢了钱夹的(小姐?太太?)女士娉娉婷婷出来。钟教授总是绅士风度的,便向她招招手。
施月明的眼睛一下子亮得放了光,黄大仙也未免太灵了,昨天才刚拜过,今天就得偿所愿。她一路轻快地飘过来,含三分羞二分媚地迎向他,传入耳中的却是:“赶着上班吧?这台车让给你。”
她的脸一下子就快下不来台地红得要炸。月底囊中羞涩,怎么舍得坐计程车?憋了半晌,计程车司机都在催促不要耽误他做生意了,她才真的是含羞带耻地撒了个谎:“不用了……我就去那边便利店买东西,五分钟就走到了……”
没料到绅士虽然是绅士,可绅士也要赶时间,且绅士还不解风情。钟元瀚便点点头坐进车里,“那我不耽误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计程车就在施月明面前扬长而去,害她又一阵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上班,她多么讨厌上班,面目模糊甚至可憎的同事,微薄的薪水,看不见头的日复一日。可她也只有继续这样活着,才能仍有所期待,有所企求。
计程车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停下。钟元瀚抬腕看手表的时候,余光看到那抹娉娉婷婷的身影晃过了斑马线,走进了地铁站。她骗了自己?为什么?
这念头在他脑子里只停留了一秒,很快,他已经拿起手机,将助教昨天整理好的调查提纲又过了一遍。人的脑容量有限,当然应该用来储存有用的信息。
深圳这样的城中村有很多,在由高高低低私房自然夹出的逼仄的小巷中穿行,便能见到都市里的另一层空间,各色人等,各种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