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老泉先生的《名二子说》,不禁感慨,短短不足二百字小文道出老父亲的舐犊之情,也道尽了苏氏兄弟一生际遇。
“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者,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亦不及辙。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辙乎,吾知免矣。”
时年老泉三十九岁,苏轼十一岁,苏辙九岁。十年后,老泉携二子入京应试,苏氏兄弟同科高中,三苏文章名动京城。干百年来,人人皆知三苏,皆知唐宋八大家苏氏独占三席。说来惭愧,我没读过苏老泉,苏辙文章偶而掠过,东坡诗文一见倾心深陷。如此天才,正如清初王士祯言“汉魏以来,二干余年间,以诗名其家者众矣。顾所号为仙才者,唯曹子建、李太白、苏子瞻三人而已”。若论人气,怕是没人比得上苏东坡,不光是文采惊世,他还平易近人、天真豁达、诙谐风趣,当得起古今第一可爱之人的名号。
元丰二年(1079年)震惊朝野的“乌台诗案”是苏轼人生的分水岭。苏轼会说也好说,言多语失,被反对党断章取义抓了小辫子,险些丧命。出狱后被贬黄州,为生计带领家人开垦城东一块坡地,始有别号“东坡居士”。苏轼在黄州写出了脍炙人口的《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馈享后人。读罢掩卷,不知道是希望他的人生是多些磨难还是少些波折。
“乌台诗案”发生时,苏轼四十三岁,苏辙四十一岁,苏老泉已仙逝十三个春秋,三十年前他的担忧成真。他说:“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苏轼不懂掩饰,知子莫若父,十一岁的小小少年,率性直言的性格已经预示他的人生走向。而苏辙呢?哥哥恣肆汪洋,弟弟沉静不语。哥哥有难时,弟弟挺身而出。围绕苏轼的乌台诗案牵动整个大宋朝野,一方百般罗织罪名欲致苏轼于死地,另一方调动干方势力积极营救。太皇太后、政敌王安石都出来说话,幸亏太祖定下不杀士大夫的国策,苏轼才得以免死,开启不断被贬、越贬越远的后半生。苏轼最后被贬到海南澹州,当时的海南荒凉之地。苏轼说“我本儋耳氏,寄生西蜀州”。六十二岁的苏轼在这里办学堂,海南始有人举乡贡。“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宋徽宗年间遇赦放归,病死于常州,时年六十五岁。临终以不见苏辙为憾,苏辙每念及此都心痛不已。
苏辙的人生也正如老泉文所说:“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辙乎,吾知免矣”。苏辙的人生,父亲病重膝前奉养,兄长罹难,舍身救兄,照顾兄嫂子侄。平常甘为人后,需要时挺身而出。为家如此,为国亦是。作谏官连上三本弹劾掉奸佞小人吕惠卿,入朝拜相位列执政,作为大宋使臣出使辽国,尽职有操守,被贬外放知汝州也政绩卓著,离开父老送别呜咽流涕绵延十里不断,甚至作为政敌的王安石都想用他做事。小苏他是个能臣。需要他说话,他敢说;需要他做事,他能做;不需要他,他也不发牢骚,闭门谢客读书做学问。小苏的人生,起落与兄苏轼其实同步,感觉上云谈风轻就过了,好象没什么大开大阖。所谓“善处乎祸福之间也”。小苏恬淡自洽,得以安然致仕,七十四岁,终老于田园。
苏老泉的《名二子说》和苏轼兄弟的人生,再一次证明:性格决定命运,性格即人生。讲真,我要是能做父亲,苏轼这样的儿子,一个就够;苏辙么,一沓也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