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葬

又是一个中午，十一月的中午虽有阳光，但在这个地方已经十分寒冷，这几天冷空气来了，街上的人更少。街上的人平时就不多，不过这个地方靠近学校，每天中午、晚上放学的时候就人满为患，骑电动车的、开汽车的、步走的，都是来接学生的，一时间交通堵塞，每天这两个时间段准时堵，比女人们的大姨妈都准时。

街面上有一个小小的门店，很小，只有两米左右，上面挂了一个招牌，写着“新宇手机”，下面有一行小字，二手手机、电脑、平板。就连上面的招牌在其他店的映衬下显得更小，走进店里发现店里面积也不大，只有二十多个平米，加上仓库也只不过三十个平方。小也有效的好处，外面那么冷，家里暖气开着，感觉很热。这么暖和的房子在冬天自然让人感觉十分开心，两个人在这里正在喝酒，一个是店里的老板新宇，一个是他高中同学兵兵，现在是小学老师。下酒菜有什么？面皮、花生、辣鸭脖，喝酒其实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聊天，这么小的地方，能有几个高中同学陪伴真心不容易，在一起吃什么不重要，能聊天才重要。聊什么呢？能聊什么，聊的就是自己的过去，高中的事情，那个朋友在什么地方工作，谁结婚，谁还没结婚，谁又去了什么地方，陈芝麻烂谷子。为什么不聊现在？一个是在做手机生意，一个人是教书。这个地方就那么大，每个月就那么多固定的人数，买卖也就是那么多买卖，做个广告来吸引大家，不可能的，都是固定客户，来不了多少新人的，一眼望到底的买卖，那有那么费事。一个是教书，在村里教书，学生就两个，其中一个还有毛病，谈什么成绩。至于未来，谁知道了。

酒喝得开心，牛吹的响亮，兵兵手机却突然响了，看了一下来电，是二小的，也是他的一个高中同学，接通电话，说：“二小，你这跑到大同，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忙啥了？”

二小回答说：“瞎忙，对了，你知道不，老王的妈走了。”

兵兵一愣，说：“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他妈也不大吧。”

二小说：“昨天的事，我也是刚知道的。”

兵兵说：“咋死的？”

二小说：“癌症。”

兵兵说：“哦，这没办法了。咱们去看看？”

二小说：“这不是打电话问你在哪里？咱们去看看。”

兵兵说：“我在新宇在，咱们一起走。”

二小说：“我开车的了，等会咱们一起走。挂了。”

电话挂掉，兵兵叹口气说：“老王的妈也没了。”

新宇也是一愣，说：“咋回事？”

兵兵说：“癌症。昨天刚没了。”

新宇说：“老王也没结婚，他妈也没交待了他。”

兵兵说：“老王在北京，找媳妇也不容易。”

新宇说：“也是。”

兵兵说：“收拾一下，咱们走吧，等会二小过来接咱们。”

新宇说：“行。”

二人很快就穿好了衣服，一会二小就开车过来了。二小也是他们的高中同学，后来去太原读了一所大学，现在在大同附近的一个电厂工作，媳妇去年刚考上大同的事业编老师，最近一直在大同住着。

二小进来说：“走吧，还等啥了!”

兵兵站起身来问：“啥时候回来的？”

二小说：“刚回来，今天早上刚听说这事就调了一个班赶回来了。”

新宇穿好衣服走过了说：“最近不忙？”

二小说：“忙啥了，就那样。”

新宇继续问：“咋走呀？我们开车吗？”

兵兵说：“喝酒了，开啥车？”

新宇说：“两步远，谁管了。”

二小说：“我开着车了，都坐我的车吧。就在南殡仪馆了。不远，十来分钟就到。”

三人上了车。车发动，向前走。下午两点多了，人们都有午休的习惯，现在街上的人更少了，车也快多了。

兵兵说：“咱们得买点烧纸了。”

其余两人说：“去哪买？”

兵兵说：“前面拐弯，那有个纸折店，进步买点烧纸。”

车拐了一个弯，进了一个纸折店，三个买了点烧纸就出来上车。

新宇问：“啥时候得的癌症？都不知道。”

二小说：“我也不知道，我还说二小咋最近老是从北京回来了，是因为这事。”

兵兵说：“老王去北京几年了？”

二小说：“五六年了哇。时间也不短了。”

兵兵说：“北京不是人待的地方，挣多少钱都没法安顿下来。”

新宇说：“老王这也没结婚，都三十了哇。”

二小说：“和咱们同岁，你说咱们多大了。”

兵兵说：“咱们同学里还有谁没结婚？”

二小说：“就老王和少华了吧。”

路程很短，没多长时间就到了，三人下车走进了殡仪馆。老王出来了，穿了一身孝服，有点悲伤，但仍挤出笑，几人寒暄了一下，就到灵堂祭拜。

三人跪下，老王拿出了烧纸，兵兵说：“拿错了，在家不烧纸钱，烧白钱垛。”

老王明显一愣，说：“哪个？”

兵兵指了指灵堂上白钱垛，老王马上拿下厚厚一垛，递给三人。

兵兵又说：“这个用不着那么多，烧几张就够了，这个绞起来特别难，这是你姐夫的事。”

三个人拿起几张，烧在灵盆里，磕了几个头，然后都站了起来。

老王说：“走吧，咱们到旁边休息一下。”

到了旁边的休息室，家人都在，有老王姐姐，二叔还有大伯母。老王说：“坐吧、坐吧，缓一缓。”接着就拿出烟让大家来抽。

二小问：“啥时候的事？”

老王说：“这病一年多了，一直就这样，前几天没这么重，我还准备再回北京了，没想到这么快。”

兵兵说：“走的时候知道不？”

老王说：“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大姨在旁边说了几句话，我妈也含糊说了几句。”

兵兵说：“得了这病那就没办法了，我岳父得了这病，半年不到就走了。”

老王继续说：“去北京看了看，医生也说没办法。”

新宇说：“这事都没办法。”

兵兵说：“我在群里说了，大家都在外地，就我们两个在这，二小也是刚赶回来。小成说命明天能回来一会。”

老王说：“都在外地了。”

兵兵说：“就是，你们都在外地，就我和新宇在这。二小媳妇以前也在这，媳妇考到大同了，也跟着去了。我和新宇中午还喝酒了。”

老王说：“日子过得挺滋润。”

兵兵说：“啥事也没，就在这喝酒了。你们这在外地的，也忙得回不来。”

老王说：“这事又向单位多请了几天假。办完了还得走。你们不忙？”

新宇说：“不忙，就一个店，忙啥了。每天就那么几个人，一眼望到底。”

老王又说：“兵兵你这当老师也不忙？”

兵兵说：“你不知道现在村里面，就那么几个学生。我现在教的就两个学生了。”

老王说：“这么少？”

兵兵说：“都跑到城里了，谁还在村里念了。这两个学生一个大脑有问题，一个是爸妈离婚了，爷爷奶奶看着了，爷爷奶奶年龄大了，出不来，才在村里念的了。”

二小说：“甭说村里面的，就是咱们街上的，多少学生到外面念书了。”

新宇说：“是啊。人们都往外走了。对了，二小，你的房子卖了吗？”

二小说：“卖啥了？没人买，上次有人说想三十五万连车库都买下。”

兵兵说：“你说给对方，你咋不把我媳妇娃娃一块买了。”

新宇说：“咱们这的房子不值钱，没人买，全是卖房子的。”

兵兵说：“没人，谁买了。咱们高中同学就我和新宇在这，别人都去了大地方。”

老王说：“兵兵，你公务员考的咋样？”

兵兵说：“快甭提了，进面试了，教育局不放人。”

老王说：“咋回事？”

兵兵说：“进面试了，单位不给同意信，这不就走不了。”

老王说：“真可惜。”

兵兵说：“可惜啥了，走不了。现在学校人少，也是爱去不去的。”

老王问：“没人管？”

兵兵说：“管啥了，人都没有了。”

二小说：“挺好的，多松了，不像我这，请不了假，只能调班。”

兵兵说：“别说我了。老王，就你和少华没结婚了。什么时候结合啊？”

老王说：“结什么了，北京买不起房，没有户口，漂着了。看看能不能办个暂住证。”

兵兵说：“这么难？”

老王说：“是的，大地方有大地方的难。”

新宇说：“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烦。压力是小，发展也小啊，前几年的手机生意还好做，这几年不行了，人们都买二手手机。”

兵兵又说：“少华了？”

老王说：“少华在天津，在华为，挣得不少，底子就好，是西交大的，天津也有房子。”

新宇说：“那咋还不找对象？”

老王说：“太忙了，没时间找对象。”

兵兵说：“大城市的人不着急结婚，不像咱们在这，再不结婚都没人要了。”

新宇说：“咱们高中那一帮同学就我和兵兵在这，别人都出去了。”

兵兵说：“回来之后发现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大家都到外面去了。”

老王说：“外面也想回来，回来没工作，要是能找个稳定的工作，挣的少点也愿意。”

兵兵说：“行了吧，回来有啥了，念完书的人谁愿意回来，都每个电影院。工作就那么多，做多做少都一样。我都不想干了。”

窗外刮起了风，又有人进来了，老王说，我得出去一下了。其他人也都站起来说，那我们也该走了，这几天有什么事和我们说。兵兵又接着说：“我和新宇在这，啥也方便。有事给我们打电话。”老王点了点头。大家散了。

二小开着车，兵兵和新宇坐着。二小说：“我得赶回去上班，你们两个去哪了？”

兵兵说：“还把我送回新宇店里，我车还在那里。”

二小说：“你们等会干嘛呀？”

兵兵说：“晚上没事，和新宇继续喝酒。”

又不说话了。到了新宇店里，二小没有进来，直接开除走了。兵兵和新宇进来，中午吃的东西还在桌子上。兵兵说：“中午喝的啤酒太冷了，等会买个白的，继续喝点。”

新宇没说话，点了点头。窗外不知不觉飘起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