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一辈子没出过这深远无际的大山,去过最远最大的地方也就是县城了,每听母亲回忆起这份骄傲时,她那蜡黄的脸上总是掩不住少女特有的羞涩。
“还是和你父亲处对象时,他傻乎乎的,每天中午在工厂吃得饱饱的,晚上就不吃了,省下一个月的晚餐伙食费带我去县城唯一的电影院看电影。当时我们都是第一次进电影院,第一次看电影,看那人物就出现在面前的大白布上,真真切切的,和我们正常人一样,可咋就不会掉下来呢?你爸和我说,那不是真人,是投影仪投影出来的,就和照片一样,是把很多很多照片一张一张快速放出来就是电影的效果了,你爸说话时眼睛特有神,感觉他特有才华,晓得好多新鲜事懂得好多大道理……”就这样,山里一枝花就出嫁到父亲家了,父亲家里条件还不错,在县城里,母亲终究是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靠天吃饭了,她在城里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婚后生活工作倒也舒心,可就是没有了深山里娘家门前那一溜栀子花,没有了香甜可口的芬芳,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心里总是不踏实。
年迈的外婆(母亲的母亲)总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前栀子花旁看山看水看人,只是怎么也看不到勤劳肯干的女儿背着一娄猪草从山间小路走来。老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既想念又欣慰的可怜,看了着实让人心疼。孤独的老人也没有什么可以给女儿了,只想着闺女爱花,女婿家拥挤的小区里鲜有花花草草,要不给闺女送点盆栽过去?好咧,颤颤巍巍的老人仿佛喝了神仙水瞬间有了力量,“吱呀”一声推开后屋年代已久的小木门,拿出铁锹、铲子还有一个化肥袋制成的大兜袋,把工具铺在栀子树旁,老人就开始工作了。不知是土太板实还是老人力气不足,一铁锹下去土壤并没有任何细微的松动,老人憋口气抿着嘴加大力气用脚踩下去,土块开始慢慢松动了,一锹两锹,一滴两滴,老人的汗水好像也和土壤作竞争,土壤松动得越快,老人的汗水流得就越多,实在竞争不过,老人就用小铲子慢慢挖,太阳也不忍心直射,偷偷的躲到云层里了,渐渐地,晚霞出现,天空那一席黄红色给老人带来了幸福的微笑,终于挖好了两颗栀子树,细心地包裹好根部土壤就像多年前用婴儿包巾包裹毛发未齐全的闺女一样,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老伴都走了,闺女也出嫁了,这两间大瓦房就剩她一人了。
咚咚咚……“谁呀,来了”,母亲叉着腰挺着大肚子来开门,驼了腰的外婆头发凌乱,瘦弱的肩上还背着两颗栀子树,“妈,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让建国去接您啊。您这么大年纪还背这么重的花树干嘛啊,真是的。”母亲心疼地责备道。“知道你喜欢栀子花,你家院子也没有,我从家门口挖了两棵过来,开花闻着可香哩,你怀孕了出门也不方便在家又闷得慌,养两棵树也能陪你解解闷啊。”外婆憨厚地笑道。
“妈,这就是我叫栀子的原因吗?”“是啊,你外婆对我真是好,姐妹几个最宠我了,临老想好好照顾她让她享享清福没想到老天却不给机会,外婆没这福分啊。”母亲噙着泪水,把我搂到怀里说:“栀子啊,你知道吗,妈妈再也没有妈妈了……”
妈妈再也没有妈妈了,栀子再也没有外婆了,你看,今年的夏天仿佛来得早了点,栀子花又开始了灿烂的一季。像蝴蝶一样微微舒展着双翼的洁白花瓣,她们努力地向上探了探头,缓缓张开襁褓一样的外衣,一点一点悄悄地绽放,幽幽的馨香向整个屋子弥漫开来,坐在书桌前的我,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这气味,不是栀子花,是我亲爱的外婆身上特有的香味……
我虔诚地站起来走到栀子花旁,我静静地站着,她静静地卧着,我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怕惊扰了她的梦,她是在做着怎样的梦啊,是梦想有一天修炼成仙化身一袭白衣女郎翩翩起舞吗?我的外婆在另一端又在干嘛呢?她那里是白天还是黑夜呢?要是黑夜的话,她睡得可香呢,又做着怎样的梦呢?栀子啊,你的芬香那么幽远,一定能传到外婆那里吧!可不可以请你帮帮忙,给我的外婆,母亲的母亲带句话,你就跟她说:“你家的栀子长大了,你家的栀子花开了,你家的闺女过得很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