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她是南京Space酒吧的驻唱,她姓董,我喜欢叫她董小姐。对,就是宋冬野那首《董小姐》。
她抽烟,喝酒,说脏话。她会在唱完歌后砸了她的吉他,骂一句他妈的。也可以任性的辞职,流浪。她没有歌里像安和桥水那样清澈的笑容,也不会像歌里一样熄灭了烟就说起从前。她只会掐灭烟头偶尔唏嘘着感叹生活。
我记得有一年六月的晚上,我们坐在鼓楼旁边的清河上,她百无聊赖的点着打火机,她的那盒兰州烟已经空了,她说:“江余生,你去买箱啤酒吧。”
那年,董小姐失恋了。她的宋冬野离开了她,去了远方。
他最爱的便是在闲暇时听宋冬野的歌再抽上一支兰州烟。
“别忘了给我带盒兰州。”董小姐说。
她那时还在南京,她那时还在宋冬野的故乡,她那时还喜欢宋冬野。
我起身,看着她的脸被烛光映的火红,她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那年的董小姐很喜欢别人叫她董小姐,后来的董小姐扔掉了所有宋冬野的CD。
想到那年五月那个青年十分漠然的扔给她一把钱,她似乎也是用那把打火机烧光了那一叠钱。
一切过往终成死灰,再无复原的可能。
也是那天,她砸了她的吉他,骂了一句他妈的。
他们相识于一场宋冬野的演唱会,偌大的live house里喊着《安和桥》的人不在少数,他俩却异口同声的说了《董小姐》。
于是他们相识相知相爱,可是他们却没有携手相终。
她记得他说的我爱你,也忘不了他在酒吧里的那一撒纸币。
董小姐不知道原因,但在他把钱扔给她的那一瞬间,她知道,他们完了。
她捡起所有的钱,当着他的面,看着他不屑的脸,从口袋里拿出她用来点兰州的打火机。
漠然,点火。
一把破吉他,一个烂男人,好像骂一句他妈的就能让一切如前。
我拿了两罐啤酒回来,看见她坐在岸边潮湿的高石上。她坐在黑夜里,手中空无一物。
“烟呢?”她看到那两罐啤酒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这些啤酒只是那支兰州烟的迎合。
我递给她一支兰州烟,她伸手接过,又问我要了打火机。
“你的打火机呢?”
“扔了。”她淡淡地说。
点燃那支兰州,她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在黑夜里消失。
“江余生,我给你唱首歌吧,最后一首。”她突然说。
“好。”
她抖落燃尽的烟灰,却是没有再吸一口,任它自生自灭。
“董小姐
你从没忘记你的微笑
就算你和我一样
渴望着衰老
董小姐
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
就像安和桥下
清澈的水”
她一边唱一边笑,还是当年的《董小姐》,唱完这一段她忽然笑道:“你说我这样笑会不会比较像安和桥下清澈的水?”
她笑的不成样子,其实她咧嘴笑的样子很丑,可我还是点头。
她又继续笑着唱道:“董小姐
我也是个复杂的动物
嘴上一句带过
心里却一直重复
董小姐
鼓楼的夜晚时间匆匆
陌生的人
请给我一支兰州”
迎面的清风扬起了她披散的长发,她放在身旁的兰州烟被风吹落,熄灭在低洼的潮水中。
我猜,她又想起了他们的曾经。
“所以那些可能都不会真的
董小姐
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爱上一匹野马
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
这让我感到绝望
董小姐”
她重复唱着这一段,大笑着跳下来,抢走我手中一罐啤酒。打开,一饮而尽。
她那时已喝了不少酒,我想,她大约是醉了。
其实董小姐的酒量很差,是一杯醉的那一种。我一直不明白她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后来问起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淡淡的摇头说她忘了。
他们的曾经,终究遗失在了那一遍又一遍的“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中。
她朝着清澈的河水张开双手,闭上了眼。我站在她的侧面,可以看见她双唇微微张合,依稀可以辨出她说的是:“再见了,董小姐。”
那晚之后,她扔掉所有宋冬野的CD,辞职去了南京。她没有再抽兰州烟,也真的没有再唱过《董小姐》。
有一回我去Space酒吧看她,她换了一把新的吉他。
我跟她说宋冬野吸毒被抓起来了,她淡淡地笑着,仍是不像安和桥那样清澈的笑容。
她说:“他的《董小姐》醉了那么多人,应该的。”
于是我终于知道,那晚,她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所有能丢的过往她都丢了,丢不掉的她也忘了。
她抽着一盒我叫不出名字的烟,吐出烟雾缭绕。
“没有人会是董小姐。”她这么说。
她说:“我不是他爱的董小姐,我没有安和桥水那样清澈的笑。他不爱我,应该的。”
后来南京那条街新开了一家酒吧,Space渐渐落败,门可罗雀。没有人会记得Space酒吧里的驻唱姓董,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位董小姐的过往。
可我还记得,那晚鼓楼旁的清河下,她曾笑的那样放肆张扬,那样悲伤。
她说,江余生,我给你唱首歌吧,最后一首。
果真是最后一首《董小姐》。
她还在Space酒吧,用着新的吉他。她会接过别人递给她的酒一饮而尽,她也会在闲暇时借别人的打火机点上一支杂牌烟。她不再是一杯醉,她也没有再抽过兰州烟。
一切都被深藏在了那一句---“所以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中。
董小姐,再也不是董小姐。
她换了一把新的吉他,可是她再也没有爱上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