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又一个国家,大多数选民都支持那些明确要求削减福利的政党,或那些承诺降低个人税赋(最终也会导致福利的削减)的政党。“增税”已经成为政客最禁忌、选民最憎恶的词语。
政治谱系上的各个党派在面对这个问题时表现出惊人的一致,一些分析家断言这形成了一种新的“团结”,一种“跨越左和右”的新政治共识。
然而这个论断掩盖的事实是,不久前对福利国家的支持也几乎是一个“跨越左和右”的共识,是一种真正的跨阶层的团结。对福利国家的态度长期具有大众共识,但是在近半个世纪,这个共识从普遍支持走向普遍反对。这个大众共识的根本性变化非常值得探讨。
在关于“满足的大多数”的讨论中,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斯(John Kenneth Galbraith)最清晰地解释了公众情绪这种惊人的转变及其政治影响——即使是对最敏锐的学者来说,这在仅仅20年前仍然是不可预测的。
加尔布雷斯问道:民主政体中的大多数选民基于自己的意志支持社会不平等的加剧,这怎么可能呢?自从投票权实现真正的民主以来,自从投票权从有产阶级扩展到所有成年人并成为一种普遍权利以来,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出现这种情况一定是有充分理由的。毕竟穷困潦倒、难以自食其力的人始终是少数,在政治上也微不足道。他们也几乎不会去投票,忽视他们的利益和意愿相对容易,丝毫不会影响政治家的前途。
因此,赞成对财富进行某种程度的再分配、抑制不平等现象的人,尤其是赞成集中保障个体利益的人,肯定大多来自其他群体。“中层选民”肯定是重要组成部分,他们距离极端贫困还有一段安全距离。
支持由国家提供保障服务的人,一定是无需立即享受这种服务的人,甚至是那些真诚地希望永远不要享受这种服务的人。表面来看,他们的行为是利他的:准备作出个人牺牲,在可预见的未来不求得到回报,而且最好永远都不需要得到回报。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真正的原因或许在于他们缺乏自信。运气使然,到目前为止他们仍能自力更生,但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运气能永远持续下去?他们所处的世界声名狼藉,因为繁荣是那么不平均、那么零散、那么不可靠。
在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惊叹的财富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数更渺小、更脆弱的生命被拽入深渊。一个人需要如何足智多谋才得以安全度日?安全难道不需要比最勤勉的努力所召唤的东西更有力、更可靠的基础?
这是每个人需要面对的问题。这是一个反问,有且只有一个答案。
情况一定发生了变化,因为现在这个问题已经很少被提及,即使问了也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答案。大多数中层选民似乎非常确信,由自己管理自己的事务会更好。他们仍然需要保险以对抗厄运和其他意外,因为他们对这些风险的控制能力并不比他们的父辈更强。
但是,他们认为,相对于质量低劣的国家保险而言,能够负担的私人保险会提供更多、更好的福利。这种新的态度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一种清醒的反思:相比依靠自己不可避免带来的风险,其他可选方案似乎更糟糕。
来源:齐格蒙特·鲍曼《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第二部分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