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说红楼:尤氏姐妹形象辨

一、尤氏姐妹很早都是网红

尤氏姐妹的故事,早已被改编成各种形式的剧目在民间流传,她们的形象十分鲜明。

以《红楼梦》前八十回通篇布局观照,贾瑞的故事、尤氏姐妹的故事,时间衔接和情节流变似乎与全局脱节,具有一定独立性。他们与秦氏姐弟、金钏儿和晴雯一样,在书里都有一个完整人生。

不同的是:秦氏姐弟和贾瑞,死于贾氏家族变故、即类似于秦学大背景之下的所谓政变清洗;金钏儿、晴雯死于钗黛之争;而尤氏姐妹则死于嫡庶暗斗

贾氏族长贾珍的夫人尤氏即尤大姐,她并不是贾蓉的母亲,应该至少是贾珍的第二任夫人。尤氏的娘家在南方,她同父异母的两个妹子即尤二姐和尤三姐,随母亲一起北投贾氏,住在宁府的马房院内。

尤氏仨姐妹之间的关系还有另一个说法:二姐和三姐,原是尤氏夫人的继母尤老娘从先前婆家带来的两个托油瓶;就是说:二姐三姐本不姓尤;尤大姐的亲娘死了,她的父亲又续娶了二姐三姐的娘做了老婆。

无论那种情况,有一点可以肯定:二姐、三姐,都不是宁府尤大姐同爹同妈的亲妹子。

尤大姐能做贾珍的续弦夫人,可见尤家绝非一般的普通人家。但故事发生的时候,尤氏家族明显已经破落。

读者一般认为:尤老娘可能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的生活,才带着两个女儿来到宁国府。她的赌码,就是两个貌若天仙的女儿:尤二姐和尤三姐。尤老娘应该清楚,自己女婿贾珍的爱好。

有老娘做托儿,二姐三姐都成为贾珍的猎物。要命的是,贾蓉私下里也得空就钻,因而注定了二姐三姐的悲剧。

从尤三姐的个性和后来的表现推断,好象只受到了挑逗和亵猥,而并未与贾珍贾蓉父子乱伦。而尤二姐因性格懦弱浮夸,可能真的被姐夫和外甥同时戏弄,陷父子聚麀。后来,在贾蓉私怀鬼胎的操办下,暗中又把尤二姐转手介绍给贾琏做姨娘。

读者对尤氏姐妹如上认识,从《红楼梦》的情线而论基本可以自圆,但以宁荣二府嫡庶斗争角度而论,又见浮浅。尤其是刘心武先生秦学的出现,这种认识几乎站不住脚。

以秦学观照:尤二姐似乎成为宁府报复、搅乱荣府的一个棋子。就是说:宁府一直在报元春出卖秦可卿之仇。

类似认识,并非秦学首创。

八七版电视剧的末尾有一出戏叫:强英雄凤姐知天命;据说,是从其它版本改编而来,百二十回通行本没有。

这段戏说:尤大姐与贾珍父子还有贾琏一道,终于揭穿凤姐谋杀尤二姐的阴谋,并怂恿贾琏休了凤姐。这个结论,之所以被读者认可,似乎与王熙凤判词的某种解说较为契合。

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越是败落的权贵家族,嫡庶斗争愈甚;层层叠叠,永不停歇。

二、真是一对天生尤物

就情感个性而论,先说尤二姐

抛开嫡庶斗争不论,贾琏和二姐之间存在一定真情。与贾氏众纨裤相较,贾琏比较重情,他的个性深处多少具有祟尚自由爱情的成份。

贾琏得了一个绝色美妻王熙凤却是个雌老虎;使他的自由个性无法伸展。他和府里脏的臭的乱来很是舍得,颇有款儿风度。贾琏具有包办婚姻压抑之下的反抗情绪,也有对凤姐自由个性的忌恨情绪。

二姐本来是个出众女子,有些虚荣心在所难免。她看清了贾珍父子的禽兽面目;或者体会到自己做为棋子被利用的痛苦。

当贾蓉暗怀心事联凑之后,贾琏的翩翩风度和火辣热情,使一直遭受欺躏利用的尤二姐一见钟情。二姐明白自己烂了名声,收心做个金屋深藏的娇二奶当是人生最好选择。

就相似压抑的情感遭遇来说,他们存在相爱的基础。秘事败露之后,尤二姐被王熙凤哄进大观园并设计谋杀。

就情感个性而论,再说尤三姐。

贾琏对二姐真心诚意,也把三姐当小姨子看待爱怜;努力想为她找个好婆家,他相中柳湘莲。

贾琏这种情感十分淳朴,堪比贾宝玉的博爱之情。前文已详:柳湘莲是落迫的前朝世家子弟,因逢战乱与原来情侣失联;当下虽类戏子下九流,却有着祖传的高贵身份。

柳湘莲不但相貌美俊、武艺高强,而且人品出众、情感纯朴高洁;他总想寻求一位绝色纯情女子做为伴侣,追求唯美爱情。而现状和虚设的高贵身份却使他不能如意。

当贾琏介绍三姐,他很高兴,并以祖传宝剑定情。可见琏二爷在江湖中颇得人心。但当他想到贾府的禽兽连门前的石狮子都难保干净,很快又后悔退亲。最终使三姐蒙羞悲愤,决然自了。

鸳鸯剑下散落一地血玫瑰,尤三姐香消玉殒。

三、天生尤物红颜薄命

仅以尤氏姐妹的故事就事论事,二姐和三姐的死因虽有不同,但总归都出于婚姻。问题的根本,是婚姻自由意识与现实的冲突。婚姻自由意识,古中国称作淫奔

二姐是贾琏私纳的小妾,或称如夫人;荣府下人敬称二姐为新二奶奶。贾琏纳妾的借口是子嗣问题,这个理由比较充分;但同时也为自己和二姐埋下祸根。凤姐谋杀二姐的根本之因是嫡庶斗争:一方面,是凤姐与二姐妻妾之间的嫡庶斗争;另一方面,是贾氏家族两府之间的嫡庶斗争。

事发之时,凤姐已丧失生育能力,无法为荣府贾赦一支接种;她失去了做为嫡夫人的实际作用。所以凤姐下了狠手,她不能容忍尤二姐生个儿子而使她失去正室尊严;尽管凤姐是贾琏的嫡妻,将来也会是二姐孩子的嫡母;但尤二姐同时又是贾氏嫡根宁府当家夫人的至亲姐妹;这个地位很特殊,不容凤姐乐观。

于是,她以社会付予嫡夫人的合法权力从中作梗,唆使下人生谤谋杀了二姐。要不,极权的功用何在?尤二姐死了,她死于诽谤;吞金之时是那么无助。贾琏回来,抱着死去的二姐痛哭不已。

与二姐相较,三姐要死得痛快。

以某之琴学确定的时代背景观照:南明王朝与清廷对峙之际,柳大侠在南北江湖上颇有名气。因有贾琏介绍,三姐对柳大侠思慕已久;况且已有鸳鸯剑定情。而当她见日夜想念的人对自己有所怀疑之时,即以一腔热血向柳大侠表白示威。为了爱情她别无选择,只能以死明志。

三姐死在柳大侠祖传的鸳鸯剑之下,见证自己的坚贞与节烈。

柳家祖传的鸳鸯剑,是男子汉柳湘莲的心爱之物,也是杀人之物;正是封建嫡庶婚姻制度和陈旧贞节观的象征。二姐、三姐都为这些祖传之物殉葬。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柳湘莲被三姐的热血与节烈所感动,他抚尸痛嚎。埋葬三姐之后柳湘莲远游出走或是出家了,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皇帝儒家治下的婚姻制度和腐朽的贞洁观以及由此而衍生的节烈观,又使一对貌若天仙的红楼姐妹成为牺牲品。

四、尤氏姐妹大形象

曹雪芹同时代的西方法国,社会学家兼文学家司汤达说:社会就像一根竹竿,它把人群分成节;下面的人竭力想往上爬,而上面的人却使劲往下踹。司汤达与曹雪芹的见解相似,这是人类等级社会的主要特征;中国儒家发明的嫡庶等级理论亦然。

简明地讲,等级制度的功用就是让全社会的人们互斗;尤其让社会底层的人们为了出头而相互踩挤、相互残杀。

尤二姐与贾琏的婚姻,注定要被凤姐无情阻挡打压,毫不含糊。以尤二姐的懦弱糊涂,显然不是凤姐对手。更可悲的是,二姐到死却没有明白谁要杀她、为何要杀她。她死于自己的糊涂和无助。

那么,是谁阻挡了尤三姐与柳大侠的婚姻?

杀掉三姐的原凶,就是柳湘莲心中虚伪高贵的贞节观。三姐的志气在于,她用一腔热血见证自己的聪慧本质。

尤三姐逃不出节烈的圈套,只有用生命和鲜血向心爱的人鉴证自己的坚贞爱情。她死于自己的聪慧和无助。

以某之琴学而论,尤老娘带两个女儿,从南向北就是宁府投亲避难。换句话说,她们是离乱之世南明王朝的亡国奴。

离乱导致家庭破落,尤老娘只好以女儿做为筹码,向竹竿的更高一节挺进。离乱之世的女人,比男人更惨,尤老娘别无选择,任由一双女儿淫奔自堕

甘愿私下淫奔、做姨娘,是自古中国底层青年女性冲破“竹竿本节”禁锢之法。遍数历代战荒离乱之际,没有特别背景与特别能力的乱世女子多被欺凌玩弄。她们大约就是如下两种结局:

一种像二姐甘愿当妾做姨娘,然后多被嫡室残害。另一种像三姐不忍被玩弄轻漫,空有志气而落难殉节。

历来皇帝等级治下,儒家一边用贞节杀人,一边以节烈表彰。这就是我们至今依然哀怜二姐而赞叹三姐的根本之因。

《红楼梦》时代,虽已远去三百余年,而观如今类似尤氏姐妹以色谋位营利之现实,便知这一硕果,全拜儒家嫡庶等级理论支撑的极权制度所赐。

中国男儿如柳大侠者,抱尤三姐尸体哀嚎;中国公子如贾琏者,抱尤二姐尸体痛哭;他们究竟能不能真正悟透其因,唯有天知。

因处于乱世末世,或许她们天命如此。而所谓天命者,正是儒家圣贤立论之本,谜语一样似是而非,又虚无缥缈;令人至今不知,天命究竟何物。

啊唷!所谓天命,唯有儒家圣贤心里清楚,唯有他们卷曲的舌头与狼毫能解释;中华文化,正是如此炼就其所谓的博大精深。

唐都浪子《浪说红楼》之:论尤氏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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