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日,如每个平常的周五一般,下班后去孩子的音乐课上和婆婆换班。公公在门口抽着烟,见我来了,点了个头,便朝老公的车子那边去了。进了教室,婆婆搂着孩子厚厚的外套和围巾,坐在椅子上,隔着大教室的玻璃门,往里面张望着,眼睛不离开孩子。
我轻轻唤了声“妈”,然后便坐在了旁边。婆婆看到我来了,正了正身子坐好,顿了一会儿,用比平常低了好几度的声音,缓缓跟我说道,“小雨,大姨去世了”。
我愣了一会,突然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拍着婆婆的背,说了句“别难过”。
婆婆嘴里说的大姨,是婆婆的亲姐姐。大姨八十多岁了,身体一直不好,前些日听说住院了,还不愿意吃饭,老公一家人正商量择日去看她,不想却走的如此突然。
我从没见过这个大姨,只是常常听到婆婆提起。在婆婆的描述里,大姨是个标准的才女,在动乱的年代里,考上了大学,才华横溢,文采斐然,和有才的大姨夫自由恋爱,很是登对。婆婆喜欢发我们一小家子的照片给大姨分享,每次大姨都会用特别文人范儿的话语,把我夸上一通,婆婆会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我听。婆婆总说,大姨一辈子受苦,现在身体也不好,大姨是个特别好的人,真真是个好人。
在婆婆那个年代人的心里,父母若是不在了,便是“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大了婆婆十几岁的大姨,想必,在婆婆眼中便是那个可以依靠的存在,即使她浑身病痛,却依旧是说一不二的姐姐。
如今大姨不在了,我看到婆婆的眼睛有些泛红,却还没有哭出来。婆婆一向是个要强的人,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便让婆婆先回老公车上休息,或许和最亲的人待在一起,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回到家,听到婆婆给大姨的儿子打电话,询问要去丧礼的事情。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大,我依稀能听见那边人的语气,有些焦躁,倒也还算平静,平静的安排着接下来的流程,说着要办的事情。
我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张照片:一个男孩,平静的在公安局给父母开具死亡证明,为了给自己办孤儿证。
许多时候,平静是残忍的,平静大多数是我们无力去对抗这人生,而选择的表情,哭已经没有了意义,也没有了对象。人们成长,人们学会自己一个人哭泣,人们学会擦掉眼泪之后,平静甚至幽默的面对接下来的生活。痛得要命,脸上还在笑。
挚爱之人离去,许多无法弥合的痛苦,便在那些平静的面容下,深深扎根,一日日陈酿出经年的酸楚。
我曾在网上认识一个朋友,姑且叫他张先生,机缘巧合的加了微信,并无多言。他经常在朋友圈发他小侄子的照片,七八岁的样子,笑起来很单纯很安静,次数多了,脸盲症的我倒也记住了那孩子的长相,莫名觉得亲切起来。
后来,在天快暖起来的时候,看到张先生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轻松互助类似的筹款分享,点开竟然就是那个孩子,说确诊白血病,筹款治病。一时间是不敢相信的,那照片上明明是一个可爱活泼的小男孩,正是人生中最朝气蓬勃的年纪,却突然确诊了这样的病。我一度猜想或许是诊断错误,又或者是很快能治好的那种。
很久之后,我见张先生在微信群里闲聊,便小心问起孩子的情况,才得知孩子不在了。我知道自己无谓的同情与伤感,在这些事情面前很廉价,我什么都无力改变,也无力挽救。
我从小出生在医护家庭,家对面是小镇的医院,我见惯了轻生之人被暴力的洗胃,呕吐声不停,遍地污秽,臭气熏天,也见过半掉的头皮,鲜血淋淋,也见过无数个死去亲人的人,在医院大厅的地上,守着冰凉的尸体,彻夜的哭泣,那哭泣声被医院空旷的大厅无限的放大,在夜里,格外的刺耳和荒凉。我以为自己早已看淡这一切,却不曾想,依旧为了一个陌生的孩子,而心思哀痛。
张先生有一次与我说,他常常想就这么随这个孩子而去。他们的感情很深,孩子走的时候,给他发了最后一条短信,“舅舅,你怎么还没来?”。他想,孩子想他,想要他陪,才会发那样的话,或许是在召唤他。
我不留情面的斥责了他的迷信,而实际却在这边流下许多眼泪。那孩子,有多不舍啊。。。这灿烂而绚丽的生活,他只经历了八年,这善良而美好的亲人,他还没有拥抱够,这未来的痛与快乐,这未来的伤与孤独,他都多么想去感受。。
此刻的我,哭的溃不成军,蜷缩着双腿,搂紧自己的双肩,如同感受到那个孩子在病床上的痛苦一般,溃不成军。
我不想在此刻把我的文风往人世间的温暖、世界的美好上面去强拗,毕竟,这人世本就是这般残酷而无情的啊。我们终其一生的不可得,终其一生都在失去,一个接着一个,一年又复一年。
活着的人,就是要背负这诸多的痛与不舍,就是要扒开遮天蔽日的丛林,去替那些逝去的人,看一眼明媚的太阳。活着,注定就要背负。
我知道我有些矫情,我连忙停顿下打字的手,眼泪一道一道流下来,又干掉变成泪痕,腊月的夜风格外的冷,早已化尽的雪,不留痕迹。
我素来喜欢一首老歌,叫《心愿》:
湖水是你的眼神/梦想满天星辰
心情是一个传说/亘古不变地等候
成长是一扇树叶的门/童年有一群亲爱的人/春天是一段路程/沧海桑田的拥有
那些我爱的人/那些离逝的风/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一遍
那些爱我的人/那些沉淀的泪/那些永远的誓言一遍一遍
我常想,若这人世所有人都要经历痛苦,踩过荆棘,每个人都千疮百孔,为何有人走向阴郁黑暗与罪恶,有人却走向明媚善良与温暖?
而如今回看,总觉得这首歌里有一些答案,或者,有一些与我的回响。
我想,人们逝去的时候,灵魂便幻化成闪亮的光,伴随着风,去它最想去的地方。路上抖落的光点,在尘世间漂浮多年,如蒲公英一般,遗落在一些人的心间,落下之后便不再离去,时常撩拨那人的心,叫他痛,叫他哭,叫他深夜梦回不断的思念。
而无论百般,最终,叫他想起那逝去的人时,心中终有暖流,爱里常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