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记和祭》
天气晴明,青山俊朗,白云出岫,岁月安好。十年后的灾区,已如花园,已如仙境,一年比一年好。
十年了,作为地震极重灾区的一员,诚实回顾是必要的(当然记忆和认知都可能欺骗我们)。
今天,看到的每一张图片都让我只想哭,只想一个人在一个角落哭,哭我们流过的血,流过的泪,流过的汗,哭我们的恐惧担忧和感恩,以及我们未知和无奈的一切……
那时,我在彭州城里的一个房子里敲一个文件,突然的抖动和巨响带来极度恐惧,我对面的老者反应快,“地震了,跑”。我马上跑出门,楼梯已近乎筛糠, 大家争先恐后(没错)往外跑,抓住树子什么的才能站稳,看汽车在地上跳跃,一时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发现手机没了信号,大家无比焦虑。妇保院的吴院长急匆匆跑来报告,电视塔倒了一半,健民巷的墙倒了打死人了……
在领导的带领下,我们赶到人民医院。
受伤的人群不断涌进来,我参与到急救中。
一个年轻小伙子从三楼往下跳,颈部折断,血汩汩往外冒。我抓住医生:快给他手术!怎么做啊?手术室已经停电,医护都在转运病人……
我没有时间看时间从他身上抽走生命……等我再看到他时,他在逐渐变凉,和那晚的温度一致……随后,送进来的就包括了尸体, 3个、5个、10个……
忘了也没有条件给家人打电话……
天应灾难,凄风冷雨,我摔倒,后来肘部感染,留下地震疤。
给汶川和都江堰的朋友发短信……没回。
大概夜里2点,老公打来电话,儿子平安,家人平安。突然有点后怕,以儿子的性格,也许他会选择跳楼的……
我回家准备行李,希望领导能安排我参与到第一线的抢救队伍,作为一个写作者爱好者和医务工作者,到救灾第一线是多么重要!可是,我被编在转运伤员组。
经我转出的伤员大概有800人,他们有些转去了我省的其他医院,有些转去了省外(我当时有一个工作记录本,现在还在)。
工作重心转到灾后防疫。
各种救灾人员和物资大量涌来,各种文件也雪片般飞来,我的任务是负责报送各种数据,每天都担心数据不准确不及时。有几晚,老公整夜收发救灾物资,我在哗啦啦轰隆隆中小睡。有几晚,我整夜没有回家。
我几乎忘了儿子在什么地方,后来想起来,应该他们放假了,在乡下。
5月15日,有一个上山救护的任务却没有人响应,我抓住机会跳上救护车,就算有可能受擅离岗位的处罚,但我是为了工作。
那么多房子垮了,熟悉的山川面目狰狞……通济中学成了救治点。
那只才从废墟中救出来的手臂,高度肿胀并开始腐烂,湖南的军医们在给他消毒,准备转去截肢……
其实那个时候,我后来才认识的上海作家李西闽应该还埋在银厂沟……去年我陪他上山,山体没有飞了,蝴蝶还在飞,山花在微风中荡漾,溪流安静,仿佛亘古如此从未变故……
还好,亲人无一伤亡,朋友常瑞广执勤牺牲,同学老公遇难,同学儿子遇难,朋友家人遇难……
我的心也由伤口感染到充血肿胀,它需要一个出口,流淌血和泪和汗,于是仅有的休息时间我用来写作……
一组挽歌,一组颂辞,一组日记。只是我今天不敢发出来,因为用今天的眼光看来,它们是匆忙而幼稚的,何况不必再整篇累述。感谢当时为我发表文字的朋友!没记错的话,只有94斤的我当时瘦了8斤。
那时,每晚都要开会,一个领导从一线回来时,我们忍住没有笑他非洲黑娃儿。成都来的领导几个月里就在会议室搭了个钢丝床。
老公被应征到灾后重建第一线,一个月我们大概也会见上几面,面对面说的话大概也有那么几句。记得有一晚,我跑去陪他(真不记得儿子在哪里),十二点过后,我们忐忑地想溜个号回家,半路急雨突来,电话尾随而至,我们赶紧回撤,心有余悸。
后来,儿子的成绩直线下降,十多点岁的孩子,只知道弹簧的一端松了,他也就松了。
8个月后,我才终于有机会到了银厂沟,大龙潭合上了,小龙潭飞裂了,谢家店子隆起山丘,那样子真像重点爆破。村民在板房里准备迎接新年,米面油肉都有。群山围得更紧,仿佛要相互取暖……
一种强烈的东西袭击了我,我病了……
当时的图片因为u盘和电脑坏过多次,也就丢了,此时电脑也在罢工。我是想配些图片的,但又不想借别人的。
后来,我们越来越好,后来,我们就到了后来……
而那些走远的人,也应该放下了疼痛和不舍……
感谢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感谢福建人民的援建!
2018年5月12日12点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