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一)

我叫木子鱼。我觉得我这名字有禅意,师父说,有个词,叫缘木求鱼。所以我这一生,都很爱吃鱼。

不对不对,我叫木子鱼,住在不登山。我就住在半山腰的地方。我觉得很好,上山下山都不远。我的师父,是一个铁匠。

越到夏天,就越不容易醒。但又真的是,不敢挨师父的骂。前几日,倒是还好些。风还清冽,从窗户穿进来,吹过我的胸膛。天才微微亮,半人高的草木还有露水,很甜,沾我一脸。这时候大约是我最欢喜的时候了,因为可以好好看这山,可以追着鸟玩。虽然看了无数遍,但我仍是欢喜。

这山上就住着师父和师娘。师父是个怪人,你能看出来,我不喜欢师父。师父是个严厉的怪老头,我每日跟他说的话不过三句。而且能不说就不说。他交给我的活也很简单,磨刀。

就是每天早上,坐在院子里,对着清晨,磨啊磨啊磨啊,那刀子很钝,很厚,我要磨到刀锋很细很细,换非常粗粝的油石,在刀缘处磨出了微锯齿,还不能作罢。师父要我盯着它看上半晌。师父对这半晌要求极高,开始的时候,还亲自看着,眼睛一转,就要抽打。后来我练成了目不转睛,哪怕身边就有鸟飞来飞去而刃尖就在太阳下晃眼睛,我都能盯住了刀刃,眨也不眨。看到太阳最毒的那个劲儿过去了,才提着,到山下去卖。

其实我心里担心这样会把眼睛看坏。

就这么磨了一年吧,别的事都没有干过。师父突然对我说,“明天起,你就不要再下山了。”

我不由腿一软,眼睛瞥向师娘。这些年,师父打我,罚我,都是师娘护着我。正如每个男人背后都有个伟大的女人,师娘就是个伟大的女人。

我不说话,脑子一蒙,开始回想我做的坏事。这些天我下山上山的时间是长了些,不过我并没有去吃酒,最多是把刀剑抬高些银两,换一块酒糖吃。我师父并没有令,不能喝酒。况且我听那说书的人也讲过舞醉剑的虎虎生风……我也没有听说书的,就是走过路过嘛,一句两句飘向了我的耳朵……

我正想着,师父又说,“这些天的活你是白做了。”

顿了顿,师父又说,“练了一年的眼神,还是没练出来。明天开始,我传你武学。”

我大喜过望。我没想到师父还会武。我一直以为我是被送来学打铁炼刀的。看来我还能当一名剑客……风流潇洒,英明神武,你知道吗,在窑子,哦不青楼,在青楼,好多好多出来往去的都是配着长剑的男人啊……再说,当今社会,崇尚武风,大侠遍地走,名宿不如狗。但有一个道理是颠扑不破的——佩剑的人,开的价儿最高。再说了,佩剑多光彩啊!那些提铁锤的,耍飞刀的,挑长枪的,……都太丑了。不仅是动作,而且还是装配。虽然穿白衣长袍很热,但是作为一个未来江湖的翩翩美男,桃花林里,桃花飞羽,长剑在手,美人相拥,想想都让人心旷神怡,眼花缭乱。

第二天,我坚定地对师父说,“师父,我想学剑道。”师父的脸看不见波澜,“剑道乃是当今武学至尊,道分上中下,上剑沾有仙气,你天资愚钝,自然不能学。中剑需勤练苦功,你这一年尽瞒混过关,基础是不行的。看来你要学,怕是想着下剑了。”

我“。。。”

若是师娘在,我还敢跟他顶几句。但是师娘不在,望着师父冰冷得像清晨时候刚磨出来的刀刃一样眼神,我闷不做声地接过他递给我的,刀。

我知道师父对细剑一直有偏见。师父觉得那是纨绔贵族的配饰,刀才是武家格斗的兵器。而且剑多女人用,刀和剑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大区别,我姑且作为一个“直的一点都不弯”的男人,可以勉强接受,就当是让让那些小女生。

但是!你给我一把木刀是怎么回事啊!

看着师父也拿着一把木刀,我顿时苦不堪言,吧嗒吧嗒地心碎了。我开始怀疑师父根本就不是什么剑客,他就是个卖刀的,打铁炼剑,未免心生无聊叫到这里耍我。我十分不开心,但又一想到,买刀的人多凶悍暴戾,有的时候还想赖钱。学一两招在手,用来防身也好。

学刀的时候,就不容易醒了。每天醒来就闷热闷热的。我开始想山下那个卖猪肉的屠户,每次我都提领着刀,在他旁边坐下。他有个女儿,长得十分好看,叫桃花。前几天我说桃花林里,美人相拥,想起来的,就是她的脸。

但是我真的怕师父。他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力量。于是学得也算认真。师父极讨厌我跑神,但是我常常跑神,所以只能装作是自己愚钝。学剑的几日,依然是没练成眼神,反倒耍得一手卖萌无耻装呆滞的本事。

终于我的木刀已经可以劈开竹叶飞蚊,也能切断山涧流水,师父说,那你现在练轻功吧,对刀客,轻功的要求不高,一曰凌波飞度,二曰踏雪无痕。所谓凌波飞度,是轻功的第一个境界。你第一脚,可以踩出水花,然后一路踩着不断溅崩的水滴,飞过去。所以凌波飞度是可以有涟漪的。但踏雪无痕不能,踏雪无痕,只能踩着气流。

我想想自己的体重,感动得泪流满面。

在今年不知道第几场雪的时候,我从山上飞下来。其实我感觉中间我趁师父不注意还是着地了的,说不定还有几个难看的脚印子。我老是发挥失常,失常了就没有饭吃。可是师父背对着我,没有看。

果然,师父说“明天起,你就下山吧。”

“好。”我应着。师父不说我也明白,时至大寒,山上的杏子啊李子啊青菜啊野菜啊都没有了,师娘种的那些食粮吃得也差不多了,至于我们的主要收入,我也有大半年没磨刀去卖了。

师父却说,“我是说,你可以出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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