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有三霸,打鸣的公鸡,凶猛的白鹅,拉帮结派的土狗。
杜九喜欢吃狗肉。当时的狗肉贵,大多数人是吃不起的,杜九当然也是吃不起的,但是实在架不住嘴馋,思来想去之下把歪主意打到了家养的狗身上去了。
农村的狗爱打架,尤其爱打群架,在村头小巷常常能够看见成堆的土狗聚在一起争夺地盘。它们打起架来异常凶狠,轻则血肉模糊,重则当场毙命。
杜九吃的狗就是这些因打架被咬死的狗。
杜九原名杜庆春,是个老木匠,左手因为做木工断了一指,所以也被人称为杜九。他是十几年的老师傅,技艺精湛,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具全是他做的。
人有了本事自然也傲了,杜九有个规矩,做工只做上半天,下半天不做,专门去蹲狗肉,雷打不动。
要找他也方便,直接问哪里有狗打架就行,杜九肯定在那。
对此,村里人心里也怪不舒服的,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狗,早就养出感情来了,死了就死了,叫人给吃了算什么事儿。有人气不过,要找杜九理论,结果那天杜九刚好不在,碰到了杜九的大儿子——杜建。
杜建是民兵队的,当时正好在擦枪。
来人见杜建方脸圆眼,虎背熊腰,瞧着不好惹,说了半天没敢说半个不是,一双眼睛全在那把枪上了。与杜建简单交谈了一下灰溜溜地走了,过段时间也就没人敢提这事儿了。
杜九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杜建,在民兵队当差;老二杜国,跟着杜九学木匠,是他的小帮工;老三杜民,跟着手艺人做糖人。
晚上,杜九刮了一只狗,买了半斤烧刀子,做了一锅狗肉汤。三个儿子上了桌,正襟危坐,杜九不动筷,他们不敢动。
“吃!”
说完,率先夹起一块狗肉送进嘴里。
杜九的家教很严,桌子上很安静,没人说话。
酒过三巡,杜九微醺,放下筷子。
“舒服!不是我吃到舒服,是我心头舒服。”
他的三个儿子相视一眼,相互间递了一个眼色,杜建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咋个了,老汉儿。”
杜九冷哼一声,说:“你看这些个当兵的算个什么东西!到处打仗,耗子扛枪窝里横,打自己人算啥子?我们川人的精气神都拿给他们打没了。”
杜建接不上话,他自己也算是半个当兵的,老父亲这一骂,连带着他也骂进去了。
老二杜国拉了拉杜九的衣袖,说:“小声点,等会儿外头的人听到了不好。”
杜九一下子火了,拍了下桌子,大声嚷嚷:“哪个敢惹老子!老子蒙到半边嘴巴都要把他说赢!”
“你看这些当兵的跟这些土狗有什么区别?我就是看不惯,打过去打过来的,一天好日子都没得。老大,我给你说,只要你哪天敢拿枪指到自己人,那你就不要怪我不认你,听到没有!”
杜建很无奈,满口答应着,一边说一边把杜九架回房间去了。
自辛亥革命爆发后,四川军阀跟其他地方的军阀一样,各自为政,把四川这块地方当做一块肥肉,你争我抢。四川地形复杂,区域广阔,形成了大大小小几十股力量,这些军阀相互倾轧,谁也不服谁。
直到近几年,刘湘在恶战中胜出,成为一手遮天的“四川王”,民生才安定下来。
杜九早上做了活,中午要了碗尖尖头吃了,下午拿着一干烟枪到茶馆吃茶去了。
茶馆里有个说书的,平时爱讲些《水浒传》、《三国》、肚子里面没词儿了就讲些《西厢记》,什么都讲,就是不讲近年的时事,因为怕犯事儿。
今天倒好,一拍惊堂木,开口就是:今儿个咱们来讲讲咱们的“四川王”——刘湘。
杜九很疑惑,这可真的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说书人眉飞色舞,从辛亥革命开始说起,讲到四川军阀,说那刘湘叔侄是如何在派系林立的四川军阀中胜出的。
杜九听了不胜厌烦,吧嗒了一嘴烟枪,说:“ 狗咬狗。”
不想那说书人耳朵尖,听到了这句,冷笑道:“老爷子,你知道那刘湘在南京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
“刘湘主动请缨,呼吁全国一致抗日。说:‘四川可以出兵三十万,壮丁五百万,粮食若干万担’。这是何等的有骨气!”
杜九心里很复杂,走得很慢。
他没想到这个面容憨厚,极其擅长自保的“四川王”刘湘会主动请缨抗日,真是怎么想都想不穿。
时值秋天,刘湘的征兵文书下来了。杜九像往常一样回到家,恰巧看见自己的三个儿子齐刷刷地坐在屋子里,桌上摆了几张征兵告示。
杜九权当做没看见,径直走向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饭。
“老汉儿。”
老大杜建叫住了杜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