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生日快乐！”
“奶奶，祝您寿比南山！”
“姨妈，您老生辰快乐！”
“清颐，喂，老伙计，生日快乐，保重哟！”
.......
如果说人生像一场旅行，那么此刻古婆婆一定觉得自己是在梦游，她茫然地望着眼前游鱼般晃动的人群：“他们是在和我说话吗？他们是谁？”一个中年女人走上前，递上一束在浓烈盛开着的康乃馨，紧紧拥抱住她：“妈，您老人家一定要把身体保重好啊，我们都爱您呢！”古婆婆伸出一双枯瘦的手一把抓紧了她，像抓着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是全场她唯一认识的人：“嗯嗯，好，我乖媳，他们是谁啊，你快带我回家吧！！！”
古婆婆，名叫古清颐，今年80岁，膝下有两女一儿，退休前是音乐剧团的一名笛手，几年前老伴因心脏病离世，之后她一直和儿子一家生活在一起。儿子常年在外出差，她和媳妇、孙儿三人共同居住。媳妇非常贤惠、孝顺，在一家房地产单位工作，由于业务能力强，很受重用；孙儿已经上初中了，从小就很懂事、学习成绩很好；古婆婆退休后就重操旧业参加了老年大学的喜乐团，生活也算过得有滋有味。
近一年来，古婆婆的媳妇发现婆婆有了不少异常举动：她怪媳妇偷了她的存折，结果是自己已经提前销户了；她把阳台上的花浇灌了一遍又一遍，还责怪媳妇老去浇花干嘛；甚至前几个月楼下保安通知媳妇去领古婆婆，原来她在小区里找不到回家的路了，由于内急，还在小区的草地上来了个随地大小便……媳妇急了，再三劝说之下把古婆婆带到医院检查，结果，古婆婆是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综合征。
媳妇带着古婆婆到处寻医问药，医生说对于这种老年性的认知功能下降，没有特效药治疗，病情随着年龄增长会越来越严重，甚至完全失忆去记忆，和外界不能交流，最终死于器官衰竭。医生还叮嘱媳妇，晚辈们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给予老人陪伴和照顾，让她记忆力减退的速度能慢一些，这样病程发展可能会缓慢些。
今天是古婆婆的80大寿，媳妇已经筹划好久，一定要把婆婆的寿宴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遗憾的是古婆婆的儿子因为疫情被困在国外没法回来给妈妈祝寿，即便这样媳妇还是坚决地要为古婆婆办寿，因为她发现最近几次丈夫回家，古婆婆已经不认识他了，老人的记忆力衰退比想象中还要快，很多人和事她已经忘记了。
这次，她邀请了古婆婆尚在世的亲密挚友和家族中的亲戚，请他们一起来为古婆婆祈福，也一起来见证这场告别，或许这将是古婆婆人生旅行中最后一次的当众告别了。
宴席还在继续，人们觥斛交错，古婆婆在主桌前坐立不安，每当有人来向她敬酒祝寿，她都紧张地抓住媳妇的衣服，木讷地、怯怯地斜眼瞧着，浑身不自然地抖动着。“妈，别怕，这是李叔叔，以前你在剧团时的老搭档。”“李叔叔，不好意思，最近妈妈生病了，请您谅解啊。”媳妇耐心地一边给古婆婆介绍一边应酬着客人，她额头已经密密麻麻地渗出汗水，她有了些疲惫了。
“李叔叔，请您帮我照看下妈妈，我去张罗一下客人们的菜。”
“放心，去吧！”
媳妇使劲撇开古婆婆拽着自己衣服的手指，盯着古婆婆慌张的眼睛，拍了拍她的背：“妈，我去去就回，你乖乖的。”
当媳妇再回到桌前，古婆婆已经不见了，李叔叔一边焦急地搓着手、一边不停地来来回回踱着步。“你妈没找到你吗？她看你去了几分钟没回来，坚持着要出去，我追着跑出去，酒店楼道太多了，不知道她跑去哪里了！”“啊！妈呀！”媳妇一拍大腿，向箭一样冲了出去。
太阳像个人老珠黄的电影明星，脂粉虽浓已掩不住憔悴和倦态。曾被它照耀得白炽如镜的天空，渐渐恢复青灰和呢绒般挺括的质感。街道上车水马龙，古婆婆东张西望、犹犹豫豫地在路中间往前走着，“老太婆，看着点路。”“不想活了吗？”被挡路的汽车司机不耐烦地按着喇叭，骂骂咧咧地说，看着老太婆没有反映，只好悻悻地开着车走了。
媳妇在哪儿？家在哪儿啊？路，看上去那么相似，哪里才是家的方向？古婆婆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突然，古爷爷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他还是那么年轻？这些年去哪里了？古婆婆狐疑着。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老头子，儿子家怎么走？”古爷爷不答，“那咱家怎么走？”古爷爷还是不说话，但是他却默默地牵起了古婆婆的手，“嗯，他一定找得到回家的路，跟着他一辈子了，我放心！”
天黑沉沉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就遮挡住了夕阳的美好，雨一滴一滴地开始掉落，每一滴掉在地上都使劲地砸着，恨不得砸出一个小水坑。眼前的城市马路慢慢变成了郊区的崎岖公路，古婆婆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执着地朝前走着，现在有古爷爷陪着她，旅程的路再难她也不会害怕了，她使劲地捏着古爷爷的手念叨着：“呀，老头子你还记得不？我们恋爱那时每当我害怕时就这样握着你，想起当年的日子多甜蜜呀，后来有了孩子们，我们二人世界的时间就少多了。”
天越来越黑，雨越来越大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副雨幕倾盆而下，远远地，一片灯火通明，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个平房的形状。“老头子，我们要到家了吗？你快看那是我们的老房子呀！好久没回去了，下次带着孩子们一起过来看看，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多开心啊！”古婆婆欢喜地像个孩子，瞬间加快了脚步，欢悦地朝着灯火飞奔而去，奔向她心中家的方向。
“嘭咚！”一声巨响，古婆婆倒在了泥泞的雨地，鲜血慢慢地浸出，混合着雨水急速地流向远方。一辆厢式货车呼啸而过，奔向它的宿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