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麦琪 / 文
楼下的路口有家日用品士多店,养了只狗,又长又硬的毛在阳光底下显出奶油巧克力的颜色。巧克力狗子有点神经质,经常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嗷嗷嗷地叫。身边没人经过就对着空气嗷嗷嗷,有人经过也嗷嗷嗷,三更半夜也能嗷嗷嗷,我本来就睡得不好,一听就更想杀了它。后来就不怎么听见它叫了,大多数时候它都静静地趴在屋檐底下晒太阳,有时候也和其他狗子打闹。
士多店门口和旁边的药店门口那一小段人行道是几个小孩子跳房子跳绳唱歌的好地方。地面被用粉笔画上了跳房子的格子,在凉鞋底子的持续摩擦下,没多久就糊掉了,就再画一次,地面被擦得灰蒙蒙的。她们也毫不在意地在地上翻滚打闹,似乎全世界的事物都与她们无关,眼里只有那几个小伙伴。
马路对面有好几家小便利店,有间离家最近的,我爸成了那里的常客,店里的老夫妻都认识我爸。我爸一去那里,柜台后边的大叔或者大妈就知道我爸想要啥烟,或者会说“那个烟卖完啦,明天才有货,要等等呀”。没有最喜欢的烟卖也挡不住老烟鬼的烟瘾,老板或老板娘不厌其烦地从墙柜上取下一盒又一盒烟给我爸看,实在没有想要的就只能回家抽偷偷藏起来的存货——这种情况实在是少,就算没有最喜欢的卖,也要买包勉强算是最想要的。
我是比墙头草还要墙头草、比汪精卫还汪精卫的人,买完烟的那天回到家肯定会对我妈吼:“啊哈今天老鬼头又去买烟了你看着办吧!”
“我可是替你的小零食和水果付了账的你居然这么对我!养你跟养了个间谍似的。”
可我妈的注意力早就放到我爸的裤袋里头去了,哪有空管我买了什么鬼零食水果。
楼下不远处有间诊所,屋檐下的人行道又宽又空,成了三个摊贩的驻扎地,他们有时候会开着面包车出现,把东西都摆开,放着大喇叭就开始揽客。从我到那里暂住到我离开为止,一直都是这三个摊子循环着摆摊。
一个是卖衣服鞋子包包的,喇叭里说着是名牌货,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傻子才信二十多块的是名牌货。可是如此依然有贪便宜的大叔大妈去那里挑,还有大妈在跟老板讲价。要是老板愿意改放“王八蛋老板欠下三点五个亿带着小姨子跑了”估计还能卖更多。
还有一个是“统统一块钱”的,摆开的那些小塑料箱里,管他厨具还是日用品还是玩具还是什么鬼的统统一块钱,看着旁边的塑料制品我觉得我有信心能将它们一下子捏爆。这么便宜的价格,你让诊所旁边的正规两元店情何以堪?
最后一个是我看着就想一把火烧个干净的书摊子。摆在地面上的那些发黄的印刷品绝大多数说是“书”都侮辱了“书”这个名词,但是没有辜负倚靠在墙面上的瓦楞纸上写着的“六元一斤”的牌子,卖废纸都那么贵了。这些“书”里头,靠谱点的还能有那些厨房菜谱或者给刚认字的小孩看的书。要说最多的还是那些摆在中间的不知道哪个牛人写的“成功学”和速成书和各种教育材料。幸好,没有更厉害的来出一部贝多芬听了沉默莫扎特看了流泪的《三天钢琴十级速成》,也没有让麻花疼听了震惊让马爸爸看了痛哭让国民岳父拍大腿的《教你如何快速赚一亿》。
反正是下班时间,我和我爸干脆在书摊上逗留了一阵子,翻着那些印刷品来辣一下自己的眼睛。我爸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大师”的书法作品绘画作品拍卖录,掀开那些骗鬼的成功学的封面,然后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叫我过去辣我的眼睛。
我从小到大最想吐槽的:在此之前,我的眼睛已经被那些有着华丽得让女孩子移不开眼睛的封面的“魅丽优品”刺激了几百遍。这些从我小学就围在我身边阴魂不散的青春伤痛文学已经毒害了身边大多数小女生,那些大姐姐用不着边际毫无逻辑的恋爱故事把小女孩们骗得傻乎乎的,她们买个同样花里胡俏的本子用花里胡俏的文具在上面编织花里胡俏的故事,小学期间我有幸见识过一位美女小说家的未完成作品……算了不想说。
什么样的印刷品我都见过,下限一次一次被刷新,我爸让我看的那些,早已经没了辣眼睛的效果。
忽然想起广州一些老街那边一间小小的书店,就算那些清货两三块一本带走的,都比地摊上这堆玩意有点看头,起码那里的书没有翻得烂糟糟的。
没吃过零食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但是想在这里买到自己看得上眼的、生产日期又不会太远的零食实在是太难了。家楼下不远处的、身为这附近地区的唯一一间算大的日用超市,我甚至无法从那里买到符合我要求的零食,就算有,那些打头就是2017的生产日期也让我望而却步,那些糕点类零食我又不屑一顾,最后只好随便买些不太贵的作数。
“没办法啊,这小地方穷。”
我爸这么说。
2018-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