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现在的年味淡了,是因为少了一份仪式感。
更确切的说,现在的人们,对过年对团聚对大家庭的重视程度已经大不如前了。
不论是外在的客观条件还是内心的主观意愿。
值班、路途遥远、孩子太小、逃避相亲、手中无银无颜见江东父老等等各种理由。
总之,春节是过得越来越随意了。
很多人开始怀念儿时热热闹闹过大年的景象。
我们小时候怎么过大年呢?
我的记忆是从腊月就开始了,先是杀年猪,请亲戚里的长辈来喝龙骨汤。
然后腌肉杀鸡灌腊肠。
杀鸡和杀猪的场面又不同。挨宰的鸡早已挑好,木盆里是滚烫滚烫的开水。外婆坐了小马扎,抓了鸡一边下刀子一边说,鸡啊鸡,杀你也是不得已,望你今年到我家,来年投好胎。
堰塘的水干了,鱼有了。开始挖藕。挖藕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几乎都是全家出动,各家占据一块地方,能挖多少纯靠运气。有经验的人家也会挑到出藕多的地儿。至于秘诀是什么,至今我也没弄明白。
喝了腊八粥后,各家的禾场上挂满了腊肉腊鱼腊鸡灌肠。
黄豆已经泡在木盆里了,外公外婆开始用石磨磨豆浆了。
他们要做豆腐千张。
我最喜欢守在一边,等待卤水点豆腐。
因为那之后可以喝到滑滑嫩嫩的甜豆花。
豆腐做完之后呢,还要熬糖,炒米,切麻糖。麦芽磨完后一直在大锅里慢火细熬,通常是从下午熬到后半夜。我们小孩子抵不住麦芽糖的甜到齁的味儿,连觉也可以不睡,就为了糖熬好后拿筷子搅一团糖稀出来大快朵颐。
第二天一早便守在厅屋,等外公安放好洗净的门板,当作临时的大砧板切麻糖。刚切出来的麻糖又酥又脆,好吃得咬到舌头也不肯停下来。
等麻糖都整整齐齐的码放到缸里了。大概也就到了打扬尘的时候了。外公外婆给我们从头武装到脚,开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打扫屋子院子。老式的土砖房房间多带角楼。有堂屋、厅屋、耳房、正房、厢房、厨房、柴房、茅房还有家畜的房,我们管它们叫牛栏猪栏。这些功能各异的房连在一起。使这一天的活儿特别的多。
我最怕进去的一个是放了棺材的房,虽有木窗却常年漆黑,光线照不进去。
但有一年和外公一起打扫,我却意外地在地上发现了一枚簇新的铜钱。
我还曾在屋前大榆钱树下倒垃圾的时候捡到过一张崭新的一元纸币。
因此,每年都期待打扬尘的日子。虽然后来再未遇到这样的好事。
在这之后,要开始准备小年饭了。外公家每年的腊月二十六是吃年饭的日子。
外婆生了七个子女,都已成家。再加上大外公和三外公的孩子及孙辈。
老老少少一起拢共五十来号人是有的。
这一天自然是忙碌而热闹的。
通常打糍粑也会在这一天进行,因打糍粑需要劳力,这一天是再合适不过了。
等吃完年饭,外婆带着我们开始准备过年的食材,如炸肉圆子、花生米、荷叶子、藕夹,卤腊肉、腊鸡、灌肠、藕、鸡蛋、海带。我通常是坐在灶边添柴火,记忆中我常常是一坐一天。边添柴火边烤荸荠、红薯。小嘴一圈黑,吃得不亦乐乎。
到了除夕前一天,我们开始写春联、剪窗花,似乎也不能叫窗花,它是贴在门楣上的。
我们的原则是只要有门有柱的地方都要贴上春联。连鸡栏茅房也不放过。
到了真正的除夕,热闹才达到了顶峰。那时候还不兴看春晚。门外家家户户都燃着一堆火,鞭炮声烟花此起彼伏,一群小孩提着纸灯笼满湾跑,每家都会把家里的花生瓜子豌豆糖果塞满孩子们的荷兜。
在那一天小孩犯再大的错误也不会得到大人的拳头和责骂,没有功课和考试成绩的压力。有的是穿新衣领压岁钱,和吃不完的零食,那一天绝对可以评选为小孩们当之无愧的年度最幸福的一天。
而对我而言,这一天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年夜饭前,堂屋中间的八方桌边,外公在空无一人的桌上摆好热菜和杯筷,挨个挨个的倒酒、夹菜。那是给已经离开的长辈们准备的酒席,外公在感谢他们一年的保佑与守护,并向他们汇报这一年来家里的大事。
听他念念有词,看他烧纸燃香,如此胆小怕鬼的我心里总有一种奇异的和另一个世界的先人们和谐共处的感觉。
那时我就在想,我们一代一代的人出生,一代一代的人离开。于历史是尘埃,好像在人世走了一遭,什么也不曾留下。可有后辈记着他们,一年一年一辈一辈的记着他们。似乎岁月也无法抹去他们曾经的存在。而我们这些人将来离开这个世界也终将与他们团聚。我们从他们而来,离开也将有他们的接引。我们永远都不会孤单。
知道自己的来处,知道自己的去所。感恩先辈感念生活,于我来说,这是年的更深刻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