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开合见春秋——岳州扇画技艺传承人高波专访
岳州扇的历史可追溯至明末清初，曾与苏州扇、杭州扇并称“中国三大名扇”。然而，随着工业化生产的冲击，这门技艺逐渐式微，如今只剩下寥寥数人仍在坚持。高波，就是其中之一。他的故事，不仅关乎一门手艺的存续，更折射出中国非遗传承的普遍困境：如何在现代化浪潮中，让传统技艺既不失本色，又能找到新的生存空间？
一、历史浮沉：从“纸扇厂”的辉煌到“一人坚守”的困境
1960年，岳阳政府挖掘地方文化特色，成立岳阳纸扇厂，汇聚了一批技艺精湛的艺人。高波回忆：“那时候的扇子全是手工绘制，一把大扇子可能要画上半年。”当时的岳州扇，不仅是日用品，更是艺术品。它们被送往北京，甚至远销东南亚、日本和美国。扇面上的工笔花鸟、仕女图、山水画，承载着中国传统美学的精髓，向世界讲述了生动的中国故事。
然而，随着福建、苏杭等地的机械化制扇厂崛起，“机械扇”凭借低廉的价格迅速占领市场。 “一把机械扇只要几块钱，而手工扇的成本可能是几十倍。”高波说，“市场选择了便宜，而不是精致。” 1997年，岳阳纸扇厂倒闭，曾经并肩作画的几十位艺人，纷纷改行。在工业化浪潮下，高波成了岳州扇最后的坚守者之一。他的工作室，成了这门技艺的“活态博物馆”。“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还在做这个，赚不到钱，也没几个人学。”高波笑了笑，“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做。”
非遗传承的困境，本质上是“效率”与“匠心”的冲突。当社会追求“快”和“便宜”时，慢工出细活的手艺自然被边缘化。但如果没有高波这样的坚守者，许多传统技艺可能早已消失。真庆幸有高波这样的传承人，老祖宗留下的瑰宝才得以焕发新生，非遗的未来才得以被接续相传的火炬照亮。
二、技艺密码：在“守旧”与“创新”之间寻找平衡
“在扇面上作画，比在宣纸上难得多。”高波解释道，“扇面是弧形的，构图要适应扇骨走势，墨色晕染也与纸张不同。”传统岳州扇的制作流程极为复杂：画稿、裁形、折叠、糊裱、嵌骨……每一道工序都依赖匠人的经验，要求极为严苛。而如今，为了适应市场需求，高波简化了流程，直接在成品扇面上作画。“效率提高了，但艺术性有所牺牲。”他坦言，“这是无奈之举。”
过去，岳州扇的题材以传统文人画为主，如《红楼梦》人物、花鸟工笔。但高波发现，现在的游客更喜欢本土元素——岳阳楼、洞庭湖、君山岛……“文化传承要‘活’，就得适应市场。”他调整了创作方向，将岳阳风光融入扇面，甚至尝试用更现代的构图和色彩，满足人们的审美需求。换个角度来看，此种无奈又何尝不是一种审时度势的智慧和顺势而变的勇气，传统手工艺正需要这样“开眼看世界”的目光和“非遗合为时而著”的行动。
三、现实困境：非遗何突破“叫好不叫座”的魔咒？
在湖南，湘绣、菊花石雕等非遗项目已形成一定产业规模，而岳州扇仍停留在小众市场。 “湘绣可以做成高端礼品，菊花石能雕刻成摆件，但扇子的实用属性太强，很难卖出高价。”高波分析道。疫情期间，景区客流锐减，高波的收入骤降。他尝试通过抖音推广，但效果有限。“单靠一个手艺人，影响力太小。”他感叹，“非遗传承需要专业的运营团队，懂文化，也懂市场，可现在年轻人更愿意去送外卖、做直播，没人愿意学这个。”这反映了当下非遗传承的后备军极为缺乏，年轻人不感兴趣，更无心学习一门手艺，这给非遗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带来极大挑战。
可岳州扇的技艺传承，不仅需要兴趣，更需要长期的经济支撑。如果无法提供稳定的收入，就很难吸引新人加入。非遗的产业化，不能仅靠情怀。政府扶持、市场运作、品牌打造缺一不可。
四、未来展望：从“一人艺”到“众人业”
岳阳楼每年吸引数百万游客，如果岳州扇能成为“必购文创品”，则市场潜力巨大。“现在很多游客买了扇子，是当作纪念，而不是艺术品。”高波希望，未来能提升岳州扇的文化附加值，让它成为岳阳的文化符号。
近年来，不少非遗项目通过与设计师、科技公司合作焕发新生。例如，苏绣与时尚品牌联名，陶瓷艺术融入现代家居。“岳州扇也可以尝试。”高波说，“比如和服装品牌合作，或者开发数字藏品。”“最终目标，是让岳州扇从‘一个人的坚持’，变成‘一群人的事业’。”
非遗传承不是“博物馆式保护”，而是要让传统技艺在现代社会中找到新位置。高波的坚守，让我们看到希望。而他的困境也提醒我们：非遗的未来，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参与。
在高波的工作室里，一未完成的扇面静静搁在案头，画的是洞庭湖上的孤舟。这似乎隐喻着非遗传承的现状——前路漫漫，但仍有人在奋力划桨。非遗保护，不是把技艺封存在玻璃柜里，而是让它继续“活”在人们的生活中。岳州扇的未来，或许不在于回到过去的辉煌，而在于找到属于这个时代的新表达。正如高波所说：“文化传承，既要坚守根脉，也要顺应潮流。”只有当传统技艺能真正“养活”从业者，“激活”创造动力，它才能从“遗产”变成“活态”，从“一人艺”走向“众人业”，从而实现真正的可持续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