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花人偶记

世间花多,爱花人亦多。所谓是一花一品格,一花一人生。不可尽数。

行走百花丛中,如同徜徉在花海。我去看花展,虽有冷雨厉风败兴,然在黯淡迷蒙的天光之下,一片欣荣的盛开之景,倒也振奋人心。再急躁的脾性儿,徘徊在花朵之前,看她们娇艳无比的模样便温和起来,说话都不敢大声,深怕吓着她们。

繁花甚是好看,这正如在街头迤逦而行的美丽女子,个个让人赏心悦目。然真正让人为之心动的花,每人心里却是不同。甚至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境遇、不同的心情所爱之花亦是不同。

唐人爱牡丹,其时,国力鼎盛,四方归顺,唐人正如牡丹艳冠群芳。翻看唐朝仕女图,慵懒的神情,丰满的身姿,松松的发髻上拈一朵牡丹,道不尽的华丽富贵。牡丹与之相得益彰,也惟有牡丹配得上这开元盛世。

宋人爱梅,到了宋朝,国力衰退,金人入关,宋人需要梅花一般的气节来鼓舞民心,故史上最好的咏梅诗都来自宋朝。我最喜欢的一句,也是妇孺皆知的一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鄙人正好属于“妇孺”的“妇”一类,好读书却不求甚解,读不懂用词深僻的诗,只好琢磨些简单的句子。闭目掩卷而思:衰草丛丛的墙角,残雪映着几支红梅,寒风阵阵,清香缕缕。这是冬天常见的景,只是诗人笔下的这“数枝梅”开得犹如顽皮的孩童,俏皮又有趣。先带给人单纯的欣喜,欣喜之后再念及梅花的风骨,这个顺序比较适合我的审美观。当然,我也是极爱梅花的。

孔子自比兰花,在深谷里幽幽其香,默默等待懂得他的人,献出一世的芬芳。原先,我以为这不过是个比喻,孔子将自己的“仁爱之道”比作“空谷幽兰”,一世等待贤明的君主任用他。即使等不到又如何?依然著书立说,成为万世之师。后来,因为我的叔父,才知兰花真有这样的灵性,兰只为真正爱兰的人远播清香。

我叔父爱花那是由来已久,早年,他家的阳台被花草挤挤挨挨地盘踞着,阳台偏是从客厅通往厨房的交通要道,叔父便在这花草之中移出条仅够一人行走的小径,还十分得意地给这小径取名曰:“曲径通幽处”。随着时间的推移,叔父养花的道行越来越高深,落到现今,是惟兰花是花,非兰花不养。说起兰花,他便眉飞色舞,每日将兰花心肝宝贝的护着,也许要好几年才能见一盆兰草开花。有一次,他的一盆不知什么名贵的品种兰花终于吐蕊了,他不在,家人就闻不到这花香,只有等他下班回家,这花才弄得满屋清芬,足见兰花之灵性。

这一次我看花展,名贵的花草都置于专门的展厅,一进展厅就闻得兰花香,当下以为这兰花必是好客的,就我等俗人也愿意给点香,便拿鼻子对着花瓣一阵猛嗅,可就奇了,未见半点馨香,可见兰花之香不可近狎。

兰花其志,必在高远,非得常人可以领悟,也非得常人可以靠近。只有懂他的人,才能耐住寂寞日日年年守护他几片细细的叶子,以待其香。听说,爱兰的人就算重山相隔,也能嗅到深谷里的兰香,那是兰遇知音,迢迢地召唤。

陶渊明爱菊,陶渊明又乐意做隐士,于是后人说:菊是花中隐士。始终我固执的以为陶公所爱,不是盆栽的各色艳丽的花团簇簇,应是漫山遍野的野菊,你看,秋天的山坡上,溪沟边,一片片一丛丛野菊花,他们活泼、灿烂,乐天知命,即使一阵秋风,一夜秋雨,你也看不到他的衰败之象。即使在冬天,也许行在路边,不经意的仍然有那么一朵淡黄的小花,立在你的脚边,给你一张憨憨的笑脸。这才是隐士之乐啊。陶公站在千年的篱笆前,布衣飘飘,手持一菊,他在想什么?隐士之思究竟在世内还是世外?

我想,年轻的人是做不来隐士的,一个人没有散发过光芒,又有什么可隐藏的呢?浅薄的人也是做不来隐士的,一个人没有一番通透的领悟,深刻的积淀,藏着藏着也就空虚寂寞了。

周敦颐的《爱莲说》,是中学课本的范文,世人皆知:“莲,出淤泥而不染。”记得小时候在哪篇文章里看过,有位作家为了种莲,买了两口大缸放在自家的庭院,然后去泥塘挖淤泥存进缸内,撒了莲子,果不其然,来年夏日就真的欣赏到亭亭的莲花。当时,我竟觉得这是天下最美的主意,某日必当效仿之。多年过去,我忘了这作者的名,始终也不能忘记这个种莲的办法,不知此生是否有可能还搬一次家,住一个有庭院的房子,这庭院足够放下哪怕一口缸……

爱莲者甚众,便各有其词。莲是美的,无尘的美。我对莲的感受,缘于瑜伽。打坐的时候,教师提示要静下心来,让心底绽放一朵莲花,缓缓的升起直到眉心。我的天,这对我无异于神话。我的心静不下来。菩萨在莲花上打坐。莲花代表心净,把心灵打扫干净,没有一丝尘埃。这个好难。所以,想起莲花,除了一直挂念的附庸风雅,种一回莲之外,就是觉得心净好难!

金庸一定是爱桃花的,生生的杜撰出一个桃花岛,一个黄药师,令人浮想联翩。也有人胜赞石榴,也有人爱水仙……每一样花都有其独特之处,正好触及爱花人当下的心境做文记之,这花便愈发的与众不同,卓尔不群。再有后来人心触其文,即使未见其色,也在心下碰撞,相爱,默然,欢喜!花名于是更胜。

啰嗦半日,却还未淘尽自己的心扉。诚然,我是最爱梅的,再其次是梨花和桃花。我喜欢一树一树的繁花,不喜爱硕大的花朵。

鄙人最好不自量力,自比为梅。实乃慕其傲骨。

最令我心动的花,却是初春第一树梨花。正期盼着春天的脚步,眼看着日历翻过三月,风未减,寒未退,裙子买好储在柜子里就是不能穿。心头一股无名之火,这时驱车往郊外,一户农家的院前,一树洁白的梨花,开了。空廖的天灰之下,一树梨花,静静的开了。一个微笑犹如梨花绽放嘴角,放下焦躁的心,急什么,看,春天不是来了吗?

最令我陶醉的花是桃花,落花时节,红雨纷纷,碎了看花人的心。青春易逝,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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