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我的大师哥,一个穿着袈裟的年轻和尚,坐在蒲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口中不停地念念有词。
而我,一个小沙弥,穿着一套小袈裟,嘟着嘴,坐在庙宇中回廊的一个窗口,那是一个六角形的没有窗框的窗子,荡着两条腿,闹脾气的样子真可爱。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那个妖娆妩媚的女人,继续不断地在紫色的光里面舞动。她的身体不断地分裂分裂,恍若千万个女人在不停地变幻,如幻影般的千万个头,千万双手在头顶上方,翘着兰花指,一个个动作强而有力。她的眼神里透出了蓝色的光,一丝鬼魅的狞笑从她脸上,舞姿中荡漾开来。
正月十五,雨躺在沙发上睡得正沉,突然腿一抽,一股热流从下身涌了出来。
“不好!”雨惊起,拉开厚厚的棉睡裤一看,我的天,血,很多的血!
她赶紧小心翼翼地到卫生间,这时,又有一股热流涌出。雨冷静下来,一边仔细看有没有肉芽,一边打电话给老公,让他赶紧回来,送她去医院。
如果孩子不肯留下,那么慌张也是没有用的,打了十几天的保胎针,吃了十几天的保胎药,我也尽力了,那就一切都看老天的安排吧!雨想。
儿子和老公一起扛着她上车,到了医院,叫了推车,躺在那里,不敢动。
“宫外孕,大出血!值得庆幸的是,血都在子宫里面,但是这又给进一步检查造成了麻烦,看不见妊娠的位置。”
……
雨躺在病床上,耳边一直响起医生说的话:你要一直躺在床上不动,晚上万一有事,随时来叫,随时都会再次大出血,明天早上等检查结果出来就给你动手术。
终究还是留不住这个孩子,这个不期而至的孩子,一个女孩子。
恐惧就像一团黑雾罩住了雨。
今夜,会不会大出血?
今夜,会不会就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夜?
她想起了别人说的一个故事:一个朋友住在上海,大出血时,老公忘了叫救护车,开了自己的车送老婆去医院,结果,那个朋友就死在了路上,死在了交通堵塞的红绿灯里,等老公把她送到医院,她身体的各处器官里都是血,她死于血流尽。
这个夜晚,她将手机一直放在耳边,一直在“与细胞对话”,她不想死!
“要不要切除输卵管?你要是再怀孕,宫外孕的几率很大,再说了,你这个年纪还要生吗?”
对于生不生,真的是随缘,再来一个女儿,那是雨心中的梦想。可是,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老公也被吓到了,他细致入微地照顾着雨,他害怕雨会离开。
这个夜晚,雨基本没睡,整个夜晚,冬日的风雨在窗外呼啸,和着疫情一起在风雨中狂笑着,露出了一个个狰狞的笑脸。
手术室里,雨爬上了手术床,轻而易举。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头有点晕。
“护士,这盐水里是不是有麻药?”
“没有,你看,这就是盐水。”护士还特地让雨仔细看了看。
可是,雨已经没有知觉了。
再度醒来,雨感觉自己就是被大浪冲刷的一片叶子,瘫在沙滩上,奄奄一息,全身疼痛,全身无力,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出院后,被悉心照顾恢复得很好的雨发现不对劲,出血为什么还是那么多?去医院一检查,手术失败,做了一半,留了一半,接下来的日子里,雨连续吃了五盒堕胎药,平常的人吃一盒就可以搞定。
雨崩溃了,无限的恐惧!
她开始咒骂老天:为什么一开始让我以为是礼物,现在却成了灾难?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受伤的都是我?为什么要让我一个女人承受那么多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大师兄稳稳地坐在那里,敲着木鱼。雨变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模样俏丽,半跪在蒲团上,双手合掌,口中念念有词。
场上,L在大哭,妈妈想要自杀时,他的命已经有一部分跟着走了,等爸爸离开时,他开始自我攻击,身体的病痛告诉他,再不醒悟,命不久矣!
雨突然之间,看清了所有。
38年前,妈妈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离开了,38年后的她,是铁了心要跟随而去的,而且要以同样的方式离开。
“快快快,快快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雨突然发现,不断在她耳边回响的声音,原来是在催她,赶紧完成一切,毁灭一切,然后去到妈妈去了的地方。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无意识的安排,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编写的剧本。
雨感觉到她的胃越来越堵,她的心口越来越痛,内心有一种东西被撕裂开来……所有的一切,她的前半生,就那样一幕一幕地从她眼前闪过。
万般带不走,只有业随身!
雨突然之间非常感动,感谢那个在存活了半个月的胎儿,是她,带走了自己所有的业,原来她来到人间一遭所有的使命,就是为了带走自己所有的业,所以,雨才那么幸运地活了下来。
感谢感恩!感谢感恩!感谢感恩!
这辈子,我就没有好好爱过自己,爱过家人。
雨想,幸亏我还活着,我还有机会,可以去爱,去享受爱!
看着天使的眼睛,雨再次悲伤,感慨,心酸,坚定。
雨五体投地,感谢老天的给予,感谢生命的坚韧,感谢曾经过往的一切!
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大师兄还是一身袈裟,鲜亮的红色黄色衬得他英俊的脸庞上,有了一道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