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莹
炮声终于结束了,我摊开记录本,哆哆嗦嗦地等待着李社长回来。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在门口狠狠蹭两下才进来,“操他妈的!”李社长一把摘下帽子狠狠地摔在桌上。
我心头一紧从凳子上窜起来:“于记者呢?”
“我没事。”于记者的声音很疲惫,他从李社长身后走出来,全身黑黢黢的,裤脚滴着泥水。他把一个破黑布包放在桌上,掏出几张纸、半根铅笔和一把枪。
“你没事就好。”我坐下,低头填写遇难者登记表,“张大哥还有珍姐姐……”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屋外,归来的脚步声,报数的声音、伤员的叫喊声、失去战友的哭喊声连接成片,将我们的小屋笼住,隔着安静的空气,裹在当中的是我抽抽嗒嗒的哭泣。
“咳。”李社长走过来,看完勾好的名单轻轻拍拍我的肩膀:“整理好他们的东西放在箱子里,咱们还得想办法送到他们家人手上。”
“好的。”我快速抹掉泪水。
“把今天的战况整理下,小赵编辑完拿给我看。”
于大哥颓然地窝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木讷地点点头。
“好。”
那天晚上,于大哥写了很久。这是我跟着他做编辑工作以来,耗时最久的一次,久到我懵懵睡去,他愤愤的哭声飘到梦里。
“小赵,”耳边传来敲桌子的声音,“稿子完事了。”
“好好好,辛苦了。你早点休息吧,这边交给我。”
“辛苦了,有事叫我。”
他的手稿上有几处水珠蒸发后形成的褶皱,我试着用手缓缓按平鼓起的地方,却不小心按出坑洼。他在稿子里写道:“10月12日中午,敌人对我军发起突击,我军士兵迅速反应,将敌人主兵力牵制在距城区两公里处,与敌人展开殊死拼搏……我报记者张天生、米珍在战争中遇难。”
“这是他的稿还是你改过的?”
“他的原稿。我认为这次于记者写的非常真实生动,没有要修改的地方。”我吸了两下鼻子。
昏黄的灯光下,李社长盯着稿子沉默许久,终于说 “发吧”。
坐在电台前,轻轻敲击电键,距离半夜十一点还有点时间,我可以慢慢地、悄悄地弄,不要吵到于记者休息。
“砰!”感到一下地震,赵社长编辑和于记者已经窜到门前,屋外,一队队士兵集合完毕,整齐地向外跑去。
吕营长看到我们喊道:“鬼子又搞突击了,你们注意安全!”
“是!”我立正答道,马上回屋打开匣子,从里面掏出一把破旧的手枪。
“你干什么,小赵?”李社长和于记者已经拿好东西走到门口。
“等我,我也要去。”
“你去干什么,在这里呆着。”
“张大哥和珍姐姐都不在了,你们只有两个人上战场太危险了,我要去帮助你们。”
“你连枪都不会打去了能帮我们什么?”
“去了我就会了。”
李社长盯着我,没说话,我死死地扣住手中的枪。
“小赵,”于记者走过来,“枪不是那么简单就会使的,你上战场,保护不了我们,我们还得分心照顾你。再说,你的任务就是收发电讯,你必须在这里等着,如果组织有什么命令,要以最快的速度告诉我们,好么?”
他的声音疲惫,语气温柔而坚定,我噙着水珠看向他,他的脸还是黑的,眼白里都是红血丝。突然想起一同在上海的报社工作时,他穿着整套西装,一丝不苟地写稿件的样子。
敌人应该被阻在距离比较远的地方,我只能偶尔听见炮声轰鸣,至于李社长和于记者手枪里打出的子弹、趴在泥土堆里写字的声音,我全都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越来越近,再近时我清晰地听见两个字:“撤退”,一辆车停在门外,一个小士兵跑进来:“我来协助您撤离!”
马上拿出布包,装上密码本、往来通讯记录和其他文字资料背在身上,安排小士兵协助我转移其他设备。
“赵编辑,”吕营长气喘吁吁跑进来,他大喘两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
“这是于记者给我的,我们发现他俩时,李社长已经走了,于记者撑着一口气,给我后也没了。”
脏兮兮的纸上是于记者的字迹:“敌方援军至5万,我方损失惨重,安全撤离,保重。”
“赵编辑,赵编辑……”我缓过神看向吕营长,“快收拾东西走吧,再晚来不及了,我们的通讯工作还得靠你做下去啊。”
“咱们现在是向哪撤退?”
“向北三十里,是一个指挥中心,就是以前你和于记者学无线电技术的学校,现在被征用做指挥部了,咱们撤退到那重新组织力量。”
“好。你们帮我把这台机器和李社长屋子里的红色布袋子都装车上,那里面是我和几位同事来到这后准备好的遗书,其他有什么遗物你们再帮忙捡点,好给他们家里人送去。”
“好。”
我跑到于记者屋子里,掏出他放在枕头底下的帽子,那是我和他第一年工作去香港采访时一起买的,我把两顶帽子连同身上的布包和于记者给我的手稿一同放进遗物箱,来到门口,趁吕营长不注意,撒腿向外跑去。
身后是吕营长的叫声,我更加努力的向前跑,来到掩护线,向对面叩响手枪。
“昨晚半夜时分,敌人再次发动偷袭,我军迅速展开应战。由于此次敌军增多,双方在数量上相较悬殊,我军不得已进行安全撤离,现共有五千名士兵安全撤出。我社派驻战地记者全部遇难,消息源自第二十八军十九师独立团营长带回遗物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