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2017-09-07 *槭树街艾林
这几天，微信公号被陕西榆林待产孕妇因疼痛难忍而跳楼自杀的事件刷屏。
震惊之余，最让人愤怒的是：孕妇马某跳楼前，曾两次下跪请求家属同意剖宫产，没有得到同意而选择轻生！
因为生过两个孩子（一个顺，一个剖），我体验过那种疼得要死要裂完全没有尊严更无法中止的感觉。
多家文章对各方的控诉、对各个层面的分析思考，让我产生一波一波的共鸣：
都什么时代了，为什么女人还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女人怎么生孩子要征得男人和婆婆的同意？
不到怀孕生孩子，都不知道渣男的极限在哪里！
“顺产的孩子聪明”？这特么跟害死人不偿命的迷信有什么区别？
医患关系恶化导致的结果，竟是家属的一纸签字可以决定病人的生死！
可是，当我看了医院提供的视频（检索“陕西榆林孕妇跳楼视频”可看），反复看了多次，嗡嗡发热的脑袋逐渐凉了下来。
首先，孕妇马某的确跪地两次，但是，从她的表情动作，很明显她是因产前阵痛，本能地双腿下蹲来帮助抵抗疼痛，而不是下跪请求老公或者婆婆。
我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也曾因为产前阵痛跪倒在地，不止一次。
我家老二降生前，我在家里等到阵痛间隔缩短，赶到医院待产。在医院的电梯里阵痛来临，老公的搀扶起不了作用，当着陌生人的面，我毫无尊严地屈膝下跪，弯腰降低身体重心，以求得到一点点缓解。到了待产室以后，正在跟护士说着话，阵痛来袭，不得不瞬间变脸，跪地呻吟。
仔细看看视频里马某两次下跪的情况。
第一次下跪（18时09分02秒）：马某跟老公延某在产房门口说着什么（也许是劝她进去待产），延某拉着她的胳膊，忽然马某阵痛，身体往下坠，延某马上用一只胳膊支撑马某后背（此时她和延某面前没有任何人，没有证据说明她是给某人下跪）。到她好一点站起来，又抱着她靠在墙上相劝，最后进入待产室。
视频里马某的姿势，确切地说是阵痛得站不住了蹲下来/坐下来，而不是跪的姿势。
第二次下跪（18时15分）：马某由老公陪同出来，忽然因阵痛下跪 。面前只有一个等电梯的路人，不是给某人下跪。
其次，老公延某和其他家属其实一直关注着马某。
从视频看到，尽管可能因为医院的规定，家属都在产房外面等候（现在很多医院都让家人陪伴待产，这个医院竟然还是老规定），但每次马某出来，老公都马上上前安慰、陪伴。
“她说她不生了，她要剖。”
“我接着说行，剖就剖。”
我看的视频题目是《视频曝光！陕西榆林产妇跳楼自杀，女孩两次跪求剖腹，医院：有监控证明！》，是从医院的视角，指责家属。
虽然一段视频反映不出具体的家庭关系，但从视频还是可以看出，在有限的条件下（不允许进产房），家属，特别是丈夫延某，对马某还是给以尽可能的关心和照顾。
他们之所以一直劝马某去产房待产，从现有的资料（视频，知情书、双方声明等）可以知道至少有两个原因：
1，产妇和家属之前一致选择顺产。
医院的声明，尽管是为了撇清责任，但是其中有一句话“建议剖宫产中止妊娠，产妇及家属均明确拒绝”，一方面证明顺产是家属的决定，另一方面也证明，“顺产”并不一定就是老公延某和和婆婆的单方决定。
再一个倍受指责的是《知情书》上的签字。
罗列的一长串可能出现的情况，确实有点吓人。我在剖腹产前也签过类似的知情书，因为医生有义务将所有可能发生的坏情况告知产妇和家属。但是，既然家属被允许选择“顺产开始，必要时再剖宫产”，说明医院认为这个选择的风险性并不是特别大，没有大到必须要求剖宫产的程度。那么，产妇和家属选择了顺产，不管出于何种考虑，也可以理解。 至于下面的“要求经阴道分娩，谅解意外”，我觉得100%是医院方要求延某逐字抄写，为了撇清责任。
那些婆家为了孩子聪明、生二胎容易、为省几千块钱、而拒绝剖宫产的说法，其实大多来自网友的猜测。
护理人员说曾听过马某自言自语：“也许我当初的选择是错的”。有人分析那是她对家人的绝望，其实也可以理解为她对自己选择顺产的悔恨。
不过，她当初选择顺产，也不难理解，毕竟，不到阵痛的时候，普通人很难想象阵痛到底有多痛。而等到她真的阵痛难忍的时候，才想要立即安排剖宫手术。（我得承认，我阵痛难忍时也喊过“我不生了，我要剖宫产!”之类的话。）延某说他曾打电话联系熟人安排手术，侧面说明对普通人来说，安排一台紧急手术并不是那么容易。
2，家属们跟医生之间一直有沟通，双方达成默契，劝解马某顺产。
马某母亲说，他们一直跟医生有沟通，因为医生说一切正常，顺产很快就成功了，他们才劝马某回去待产。我倾向于相信，这位失去女儿的母亲说的话是真话。
“第一次（马某）出来，宫口开了，
开了四指骨缝。
我们问医生，医生说宫口开了，意思是快生了，
慢慢就生下来了。”
“第二次（马某）出来后，我们又问产妇情况咋样，
医生说宫口已经到了八指开，到生产时间了。
我们又让她回去，
最后一次，我们孩子强调：万一不行了，就剖宫产。
医生说，现在已经不需要剖腹产，来不及剖，
顺产也到时间了。”
对很多人来说，医生的建议，就是专家意见，患者自然要配合医生。
这当然不是说延某和其他家属就没有错处了。
1，他们事前没有做好充分的了解，选择了顺产；也没有做好plan B, 如果产妇不想、或者不能顺产了能立即行动。不能排除普通人家人脉、金钱等资源的短缺。
2，马某很可能有产前忧郁症，他们，特别是延某，没有及时察觉苗头，给以及时帮助。
3，事件发生前，没有及时注意到孕妇的情绪濒临崩溃。（同时也是医护人员的责任。）
再次****，医院的声明有推卸责任的嫌疑，有点冷血，但他们从始至终的做法也属常规。
起初听从家属意见试着顺产，很可能同等情况有不少顺产的先例；后来看到宫口打开，顺产有望，劝马某顺产，从我非专业眼睛来看，也没有毛病。
可以指责的地方当然也很多：
1，医生的判断也许有误，以为可以顺产，但因为孩子身体原因，很难生产，给孕妇带来巨烈的阵痛。
2，既然建议过剖宫产，说明孕妇有可能发生难产，但却没有计划可以立即执行的plan B,导致当病人出现情绪失控、强烈要求剖宫产时，不能及时果断地采取紧急措施。
2，马某情绪濒临崩溃，医护人员没有及时擦觉，也没有尽到看护的责任。（所以为什么不让家属进产房陪伴呢？）
4，孕妇很有可能有产前忧郁症，医生有不察之失。
最后，围观群众情绪被煽动，对事件的看法、解读不由自主地加入强烈的主观色彩，有相当多的猜测、联想和臆想成分。（我也是其中一个。）
下面这个截屏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读者评论：
马某老公延某，本来准备着迎接新生儿的喜讯，得到的却是一尸两命、失去亲人的痛楚。他的处境，似乎被围观群众集体忽视。
他发表声明，从家属的角度陈明情况，指责医院，完全可以理解。但他却因其中的一句话被冷嘲热讽：“若是连死都不怕还怕疼？” 可能读者都忘了，女人生产的疼痛男人不懂，而且，就拿这几天到处宣传的阵痛“十级”来说，以前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因为这句话，他就成了极品渣男，甚至连他的相貌也受到嘲讽，对他难道不是雪上加霜吗？
我同意，很多文章探讨反思的问题真实存在：
男权社会里，很多女人仍然处于附属地位，很多男人（包括一些女人）仍然把女人视作传宗接代的工具；
特别是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女人的身体往往不能由自己掌控，家属的签字甚至可以决定女人的生死；
而历经十月分娩、彻骨阵痛生下来的孩子，却天生属于老公的家族；
认为女人伺候老公、生养孩子是天经地义的男人并不少见......
“当妈式择偶，保姆式妻子，丧偶式育儿，守寡式婚姻。”——女人承受的心理压力和长期的负面情绪积累，终究会有火山迸发的那一刻。
所以，虽然从视频里，我认为真实事件跟媒体渲染的有较大出入，但我还是希望：这场对一个女人、一个家庭的悲剧还正在进行的媒体狂欢，可以成为女性问题得到重视的契机、女性心理压力的一次有效释放。
愿逝者安息，生者坚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