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他的时候,只记得他的名字中间字特别,当然我没注意到,可他上前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大家别叫错我的名字了。
他不扎眼,不登样,戴着个银边眼镜,斯斯文文的,说话不着调,油嘴滑舌的,没什么精神头,更无什么出众显眼的地方。
我记得他找我正儿八经第一次说话,是因为我没再考过第一。一滑见底了,我不想学。班主任劝了我很多次,也有旁人来劝我,结果全叫我当了耳旁风。
他也想劝我好好读书,也就是在这时候,我觉得他还挺狂的,说白了他是想去班主任那邀功,班主任都劝不好的人,被他劝住了,这自然是天下第一得意事。不过,我后来想学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但我记住这个人了,在那个盛夏里。
他约我出来说了会话,大夏天的,空调却坏了,他坐在烈日底下细声细气地和我分清利弊,我反唇相讥问他,自己都做不好,来管我做什么。他只笑,不作声。彼时,我才知晓他一直关注我,他能清楚地讲出我近期的所作所为,言语状态。我一直牢牢地记得他这份记挂,记得他的好。
我也没辜负愧对谁,扭过头期末我就又回到榜首了,公布后去看散学典礼,大家围上来和我讲话,大都是夸奖赞扬云云。我看见他就站在角落里,冷眼瞧着我,依旧不作声。
疫情后复学,我们成了前后桌,也更方便说话了。我不常去上课,但常和他说话。印象深地是上英语课,按照选择举不同颜色的牌子,因为考试收拾东西,我把牌子落在柜子里,眼看就要露馅,甚至于我马上就要起立自动罚站了。他从后头把牌子撕成两半,长的那块从后面直接扔到我桌子上,什么话也不说,举起他那小的不能再小的牌子。我回头去看他,他畏畏缩缩地举起他的牌子来,释然一笑,那时我还寻思他不害怕老师的威严,原来他怕,他怕,但到底把牌子给我了。
五月的时候我就上过一次晚自习,下午班里乱成一团糟,他搬了椅子坐到我旁边说要和我分享一本书,我刚要翻开那本书,这时前排同学突然开始戏弄班里一个女生,女生追着那个同学打骂,到处都是玩笑起哄。他低着头怔怔地望着书面,他说,其实这样不好,欺负人不好。他抬头,刹那间我转过头去与他四目相对,我问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他板板正正地看着我说,这些话,除了我,他再也想不出还能对谁说。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那时候一个组大家都关心对方拿了哪里的证,哪个学校没拿证。当时我们出的第一张证是南广,出证的时间改了又改,我几乎天天借手机来看消息,他却没什么所谓,他讲一共两种情况,要么咱俩都没证,要么你有我没有。好巧不巧地是,我们属于第三种,他有我没有。我后来也有了一些不错的证,但他最拿的出手就这一张。
大家一直都觉得他就特普通一小男孩,没什么出众的,但我喜欢和他讲话。有时我讲一些话,朋友们都觉得怪得很,但他就觉得我讲地入情入理。我想不通为什么,用他的话来说,可能就是我们都有病吧。
我觉得也是这样。我们都有病。他教我成为了个自私透顶的人,当我讲出那些污糟的事情给他听,“那你怎么办?你开心快乐吗?”白虎山路上杳无人迹,他的声音飘乎乎的,落在我心里。反正又不犯法,又不伤害别人,为什么不让自己快乐一点。
他点了枝烟,可我最烦别人在我面前抽烟,于是他掐灭了这支烟,勾住了我的手指。
九月的博山,夜里五星,在天桥上。“不行,你走慢点,我害怕。”我怯懦地跟在他身后,可他还是大步流星地牵着我往前走,仿佛前头有什么光明等着我们两。我缩着手畏缩前进,他忽然松手吓我,回身抱住我。他对我讲希望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再想家里的事,也不要再想浙传戏文。他说,他知道这已经成为我心里的一道坎,他希望我未来会去更好的学校,希望我在山艺能成为闪闪发光的人。
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最合拍默契的情侣,我从未预料到我少年时代还能遇见这样惺惺相惜的伴侣,我从没刻意维护他,我是正儿八经地偏爱于他,童叟无欺,我爱慕他。尽管他劣迹斑斑。
我不该指望和谁相互救赎,尤其是他。我们坠入泥垢中,越陷越深,最终分离。
“你们一宿舍都是混蛋,你就是那个混蛋头子。”在电话里我如是说道,他不以为然,“混蛋,我称不上混蛋,我连个人都不算。”
我们打了五十分钟的电话,我们说了大半年的往事。他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不明白他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他又嘱咐我要多读书多写作,别再和他搅和在一起了。他说这已经是他最好的结局了,他安享此刻,他就爱这种被时光裹挟着前进的感觉,什么都不做,就耽在每一分每一秒里。
“你在我心里一直盛夏里那个至诚善良,端正磊落的好男孩。”他沉默了一会,笑了,“你朋友说的对,别和我在一块了,你有大好前程。”
我想回家乡做语文老师,你记得么?不,你不会记得这个的。你总能分辨地出我哪句是实,哪句是假,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