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我家的小九儿 音频/迷思邱淑贞
母亲去世已有五年了，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生前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总在脑际深处浮现，感觉一直都未曾离开过。
只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用她深沉的爱看护着这个她倾尽一生为之操劳牵挂着的家。
这些年，世间依旧烟火缭绕五光十色，但没有母亲的世界，心里只是一片荒草凄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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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母亲年轻时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一头浓发，大眼睛，四方脸，精致的双眼皮，长的很漂亮。三十年代，母亲出生在城里，小城不大，号称九弄十三街。
兄妹三个，母亲排行老二，上面是我舅舅下面是我小姨，外公外婆经营着一家制作油纸伞的小店，收入微薄生活清苦，但一家人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
外婆有些重男轻女，特别爱舅舅，家里只有舅舅可以上学，上的是私塾，母亲从小只能跟着大人学干活，后来倒认识几个字，听母亲说也是在解放后政府办的扫盲班学到的。
经常听到她说“毛主席好，感谢毛主席”这样的话。的确，安定的社会环境是所有老百姓都真心拥护的。看来，母亲的政治觉悟还是蛮高的。
外公是个慈父，偶尔会买些小糖糕什么的给我母亲吃，有空就带着她走街串巷到处玩。
每当说起这些往事，母亲就会流露出那纯真而幸福的神态，笑容璀璨恬美。
但随即就变成无限的怀念而悲伤，嗓音哽咽泪眼涟涟。父爱深邃如浩瀚大海，让她终生难忘、无语言表！母亲曾经也是家人心里的乖乖女啊！
虽然时光流逝，容颜变老，永不磨灭的血脉亲情，哪怕海角天涯亦或行将老去依然牢记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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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九岁那年，外公得了一场大病，身体非常虚弱。又生不逢时，听说日本人快要打到县城，连吓带病的几个月后就去世了。
鬼子没来可外公走了，整个家一下就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外婆倒也坚强，担心孩子受人欺凌，决不改嫁，一个人守寡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苦苦支撑。
舅舅也才十三岁，不能继续读书了，只有跟着木匠师傅去做学徒。九岁的母亲帮着外婆洗衣做饭带妹妹，有时还要跟着外婆一起打临工。
外婆心情不好时或做错什么就会打她，扇耳光揪头发拳打脚踢的。
没有外公疼爱的母亲境遇非常凄惨，幼小的年纪承受着身体和心灵上巨大创伤。
就像冬天荒野里的一颗小草，在凄风苦雨中飘摇，仅凭那顽强生命力与这命运抗争。
苦命的母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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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与贫困是那时代挥之不去的梦魇，为不被饿死，逃荒乞讨的人比比皆是。
母亲十八岁那年，经人介绍嫁给了穷乡僻壤并大她十岁的父亲，千百个不情愿。迫于外婆的威严和生活的艰辛，母亲只能屈从。
“田地里饿不死人”、“只要不饿肚子就是享福”，历经苦难的祖祖辈辈用血泪总结出的这些话，描述着他们饥寒交迫的凄惨人生。
任何不情愿，在残酷的饥饿前都不值一提：只要能活下去。
这些话也让母亲对未来的生活有了一丝向往，找到不饿肚子的地方就是有福的人了！能吃上饱饭，仅此而已。
我出生前母亲生了八个女孩，都是姐姐。父亲不喜欢女儿，因为田地的活都是依靠畜力和人力的。男性劳动力很重要，靠父亲养活一大家子也实属不易。
困难时期，有个姐姐在三岁时因为没钱治病，最终夭折，失女之痛，痛彻心肺！母亲躺在床上嚎啕大哭肝肠寸断。
父亲和他的两位好友把遗体放进临时用木板钉起来的盒子里，默默地背到对面山脚下，葬在一棵小树旁。父亲也挺伤心自责的，不言不语，蹲在地上狠狠抽烟。
多年后，清明节我跟父亲一起去扫墓，在那座小坟前，父亲轻声地嘱咐我：
“这是你姐，三岁走的，可怜哪！烧几把纸钱，好让她在下面也可以去买些衣服和吃什么的……别再饿着病着了。”
我早已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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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家里女孩多，父亲总觉得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摔盆砸碗，把怨气撒在母亲身上。
瞪着双眼凶神恶煞，挥舞着老拳，姐姐她们不敢去拦，只能陪着母亲一起掉眼泪。
周围邻居总是在背后风言风语说闲话，劝我妈再生下女儿就送人，但母亲态度很坚决：自己的骨肉就是讨饭也要留在身边。
捋捋蓬乱的头发，抻抻衣服，昂起印着巴掌的脸依旧忙里忙外，心中的苦楚只能深藏，有谁怜悯有谁抚慰呢？
我出生时妈妈四十一岁。作为育龄女性，即便现在来看这也算是高龄产妇了，分娩的风险很大。
并且，那时的农村营养匮乏、医疗简陋，生孩子真的是走一趟鬼门关。
生死一半在天意，这一点都不假，母亲走的是第九回，真正的九死一生。
这次生男生女父亲已不抱什么希望了，照常去田地里。大点的姐姐得跟着父亲一起去，小的要去上学，母亲身边却无一人。
每个孕妇面对分娩总是有种天然的恐惧，而此时不管是精神慰籍或端茶倒水，对母亲来说也都是种奢望，心里的悲凉与无助谁能感受得到？
含悲忍泪独自一人默默地等待那摘胆剜心的一刻，卑微的生命，历经磨难之后才能更加让人满怀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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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二姐从地里回家取工具，发现母亲躺在床上苦苦呻吟，赶紧跑到村里的卫生室叫来了医生。
腊月12那天早上八点来钟，伴随着母亲声嘶竭力地喊叫和挣扎，我赤条条的、带着让全家都可以自豪的小把把，来到这寒冷而平静的山村。
哇哇大叫，该是想帮妈妈把那么多年的屈辱都统统驱散！
这不是性别歧视。男女从出生的那一刻除了都只有一条命之外，又有多少是公平的？妈妈眼里满是泪水，是疼痛还是喜悦？或许两者都有吧。
老天保佑，母子平安、可喜可贺！
赶巧，村里祠堂边的空地上一群乡亲正在肢解队里一头摔死的老牛。
那时，牛可是大家的心肝宝贝，每个放牛的都会很细心地去喂养，生怕饿着渴着，不碰上牛自身的生老病死想吃牛肉是万万不可能，甚至会带来牢狱之灾。
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出生的消息，很多人都说这是喜事应该庆贺。这时，族里的一个伯伯说道：给娃娃也分一份吧！
就这样，眼睛都睁不开的我，收到了一份血淋淋但很有暖意也算是有点贵重的诞生礼。
谢谢，父老乡亲！更要感谢我的母亲，带我来到这五彩斑斓的多彩世界！
太阳正在升起，明亮而温暖，母亲的爱正如这冬日暖阳，沐浴着我恬静发红的小脸，丝丝缕缕、纯净幽远，最初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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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河边的石条上，湛蓝湛蓝的天，墨绿墨绿的水，秀美如画。
小时候总爱跟在妈妈身后去河边看她洗菜洗衣服，布满老茧的手拨开水面，搅出一道道涟漪，向河中间散去。
衣服放在石板上不停地搓揉拍打，然后在河里反复摆动，荡去残留的泡沫，机械反复。
破旧的衬衫贴在后背，被汗水湿了一片，衣服上的补丁像道强光刺进我的双眼，模模糊糊的，倍觉心酸。
冬日寒风瑟瑟，那双裂出道道血口的手扒霜刨雪，采回一篮篮的蔬菜和猪草，口中吞吐出团团白气，在料峭的寒野里迸发着全身能量。
每次吃饭，母亲总是最后，就着汤汁大口吞咽，并笑说最好的营养都到她身体了。我心里明白，那是母亲总把最好的留给我们。
几个大姐出嫁了，我和几个小姐姐还在上学，家里缺少劳动力，生活依旧贫困。
为了一家人的口粮和我们的学费，父母拼命劳作，养猪养鸡种田砍柴一刻不停。
夜晚，我和姐姐围在油灯下写作业，妈妈坐在旁边，拿起针线缝补那些破了的衣裤鞋袜，每块补丁，都缝入了妈妈满满的柔情，穿在身上，温暖而踏实。
每到腊月，她会把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洗干净，将那些菜帮菜叶做成咸菜，来年再拿去卖了换些零钱。
菜刀剁在砧板上，噗噗地响，声音在宁静的夜空中回荡，昏暗的灯光下，几缕银丝闪闪发亮，非常醒目，背也变躬了。
我猛然发现，母亲她在渐渐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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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很淘气，爬树摘果捞虾抓鱼动个不停。记得有次和邻居的哥哥玩爆竹，不小心让火药灼伤双眼，我痛的呼天抢地满地打滚，以为要瞎了。
妈妈听见叫声，箭一样的从屋里冲了出来。抱上我，一边呼唤着姐姐，发疯一样往十几里路外的镇上医院跑，一路上两人换着背我。
虽然痛的睁不开眼，但真切地感觉到妈妈和姐姐牛一样的喘气和步伐。因为紧张加上剧烈的运动，她们的衣裤都已湿透。我把脸贴在她们湿漉漉的后背，异常难过悔恨万分。
妈妈和姐姐累瘫了，两人靠在医院的长椅上无力言语。由于镇上条件有限，我又转到市医院去。经过几天治疗，总算没有大碍，但我不能睁眼，非常疼痛，医生开些药让回家休养。
坐在回家的班车上，静静地倚在妈妈的怀里，那是暴风骤雨时唯一感觉安全的港湾，为我遮风挡雨，补充能量，舔舐着我们的哀伤。
“哎哟！”突然一声惨叫把我惊醒。本能的睁开双眼，强烈的光线刺进我的眼帘，撕裂般疼痛，眼睛像在流血，模模糊糊看不清，但我知道是妈妈受伤了。
原来，车停的太边，路边水沟长满杂草，下车时因为抱着我看不清脚下，踏空滑倒在沟里，我也滚在一旁：“妈妈妈妈，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我和姐姐惊恐地哭喊着，班车理都不理就开走了，真是丧尽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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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腿骨折了，倒在沟里痛苦哀叫，当天她是被用门板抬着回家的。
我摸着妈妈的手，凉冰冰的额，头上冒着冷汗。她强忍疼痛，轻抚我的脸：“眼睛怎样了，不能发炎啊，让姐姐帮你去涂药。”
“妈妈，眼睛没事，你要好起来。”我哽咽着回答。
医生接骨的那天，没任何麻醉。
几个人按在床板上，屋里传来了母亲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好似万千钢针刺进我心，鲜血直流！
好长一段时间后，妈妈像从水里捞起的一样，脸色蜡白。整块床板都是湿的，弱小的身躯承受了这场通心彻骨的剧痛！个中惨烈不敢回想。
多么不希望我的健全要用您的健康来交换啊！真的对不起您，我的妈妈！
请放下您忧虑的心吧，我又能看见这世界了，更铭记着您遭受的苦难，您所给予的，今生今世都无法偿还！
对于母亲，所有的赞美都不为过，深深地祝愿所有的妈妈都能平安健康长寿！
9
莽莽苍穹、流云逝水，四季更迭、去不复归！不知不觉母亲已是耄耋之年。
微风撩起她满头的银发，轻抚着那张刻满皱纹的脸，曾经的青春健硕，都化作我们丰满的羽翼，翱翔风中，而她只剩一身的病痛与落寞。
那年三月，遍尝人间疾苦的母亲，带着所有不幸的过去和我们无限的眷恋，离开这尘世！
往后人生再也没有那个怜我抚我的妈妈了。对您的炙热情感也将无处安放，只有无尽的思念和心中深深的痛永远与我相随。
母亲去世时我四十一岁，我出生时她四十一岁，是宿命还是冥冥中的天道轮回？
更像前世的约定，不见不散。
每逢初一、十五，都习惯地为妈妈点上香烛。那橘色的烛火是妈妈闪亮的眼睛，目光交集，像是在眼前。张开双臂拥我入怀，慈祥温馨，笑容莞尔，穿越时空，植入我心，霎时泪眼濛濛无法言语。
妈妈，愿来生再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