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起床的时候,我还没起床。我没事干。因为我和菲菲的友谊已经结束了。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老公,曾经有一个男朋友京,可是京已经和现在的大明星燕燕在一起出双入对了——他也成了名人,他出名后我们再也没联系过。我也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朋友菲菲。
我按遥控器打开电视,希望声音可以驱散一些寂寞。却听到门外叽里咕噜的声音闹哄哄的。我披上衣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有点胆颤,毕竟我一个女孩子住着一个空房子。但也没那么害怕,因为现在连小偷都出名了。有个小偷因为偷了名模哈芬的内裤,又公开拍卖,最后以八百万的价格被一个暴发户买走。小偷和暴发户一起成了名人。电视上采访他们的时候,他们一起赞颂着名模哈芬的身材以及内裤的质量,并且还说要一起致力于内裤事业,让更多的女性穿上哈芬内裤。有个厂子急忙开工生产哈芬内裤,这个厂长很快出了名,他的干女儿——其实是他的情人,女孩才15岁——为此内裤做广告,性感妖娆的形象传遍全世界。后来与这个女孩睡过觉的所有商人、教授、主编什么的都被挖了出来,这些人都在电视前露了脸,并且说这个内裤确实很好,弹力很大很大。那些挖出这些地下工作者的记者们也出了名,他们说捍卫新闻的真实性就是他们的责任。有个记者戴着宾迪眼睛,宾迪眼睛的制造商很快就扬名内外,制造商的妻女穿着华贵的晚礼服在记者们的镜头前闪动着假睫毛,说很高兴来到这里,感谢所有支持我们的朋友。
所有这些都是菲菲讲给我的,外面的世界正在波涛汹涌,我怕淹死,所以一直躲在房里,希望能守住最后一丝安静。菲菲讲给我的时候,眼睛闪着光,她说我们也去出名。我知道菲菲很向往出名后被人凝视的虚荣,可是我要守住,一旦出去了,就回不来了。我劝着她。你装什么正经呢!你和我一样,我们都一样!菲菲冲出去了。
我很快就在电视上看到了菲菲。她原本可以靠和名人睡觉或者在网络上跳脱衣舞出名,可是让我感动的是,她没有。她那天冲出去之后,参加一个剧组的招聘(菲菲的直脑筋,和我一样,以为演戏才能出名,有那么多人的事例都没学到点,哎!),菲菲不会唱歌跳舞也没有好身材,可是她有个性。她被导演指为不会演戏永远不要再来试镜之后,勇敢地拔掉鞋扔向导演,掷地有声地说我的人格不允许被侮辱。仅凭这一点,菲菲就在网络上红透了,很多人称她菲菲鞋,也有人骂她哗众取宠,反正越捧越红,越骂越热。导演被她的人格魅力征服,破格要了她,那是 一个历史片,菲菲演的角色正是一个女战士。
我在电视上见到了这部历史片,导演流着鼻涕说找到了一个好演员,一个演员是用生活捶造的,希望观众多多支持。我看到了菲菲的粗短身材穿上军装,用呆板的眼神竭力演绎着一个她毫不了解的角色,可是很多人都叫好,我也分不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了。
菲菲已经不来我这里了。有记者问她有没有朋友,她用已经学会的明星笑容优雅地说,四海之内皆是朋友。这让我很伤心,我们在一起长大的,二十多年了,可是现在她对我已经是陌生人。不只是心——菲菲已经整得我不认识了。她的双腮被磨细了,肩膀磨溜了,腰磨得像泥鳅一样灵活,她美得无以复加了。
对了,刚才说起突然门外面在响。我当时第一反应是:菲菲?狂喜之后,发现不对。因为外面闹哄哄的。开门后,只见满山遍野的摄像头、话筒,以及记者期待的眼神、路人好奇的围观。我大喊菲菲不在这里!
我们不找菲菲鞋,我们就找你!
我很悲哀地发现,我居然成了名人!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最近我连门都少出,我在网络上没有博客,甚至连电子邮箱都没有,我吃饭叫的都是外卖。曾经有个送外卖的小伙子可能由于长期的性饥渴对我施展暧昧都被我拒绝了,就是说,我长期连性生活都没有,我是怎么出名的??我深深地疑惧着,眼前的这些人都像跑到了动物园,我像粘在盒子里的标本,被人上下观摩。
那个送外卖的小伙子,我们叫他外卖员吧,他突然抢了上来,呐喊着,就是她!她是现在唯一还没有出名的人!
闪光灯啪啪地响,快门哗哗地按,人们一拥而上,把我挤回了屋里。我根本关不上门,因为外卖员使劲地搂着我束缚着我,任凭人们拍照和发嘘声。
完了,你知道,我终于出名了,这完全和我的本意相反。我原本想老在那个房子里,躲着外面的疯狂世界。现在我不得不出来了,否则人们会天天挤在我家门口造成交通事故。前两天有个孩子在我家门口由于要看我被踩伤了,我赶紧去看他,这孩子扑闪着大眼睛惹人怜爱,他说立志要成为像我一样的人。我握着他的手,情不自禁地说你要努力阿姨相信你。从那以后,所有明星常用的笑容、姿态、步履、言辞,我都渐渐开始用上了。这都是平时长期看电视一点一滴熏染来的!我忍不住对着记者的长炮镜头笑得委婉又不露心事,当记者话筒不小心掉下的时候帮他捡起来却装着什么都没发生,并且拍着脏呼呼的小孩脑袋说有一天也想做妈妈。我还学会了伦敦腔和纽约腔,这很管用,时不时冒出一两个词,有一种自己长期旅外无法改变口音的自豪感,我还在学港台腔,因为很多人说话都带着那么一股腔调。
出名后的日子过得很快。白天我要招待记者、拍广告、客串影视,偶尔还要和个别名人——恕我含蓄,其实是所有异性名人——睡觉,这一是互相帮助,各取所需,同时也让我们保持很好的联络。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我的生活充实又快乐。各位读者,你们也很羡慕我吧!我实话,我确实幸福极了。以前的我,真是太傻了,守着那点理想的坚持,却差点错失这么美好的生活。想到第二天我仍然可以穿着华美的Q牌服装——这个服装的设计师和我睡过觉,所以专门为我做了一套——在人前优美地转身、微笑,我就忍不住浑身颤抖、激动!我经常换性伴侣,这些人都是在公共场所经常露脸的——现在谁不是呢?我们在一起很快活,有时候还三四个人在一起,大家都是朋友,彼此没那么多顾忌。这是不是天堂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环视着我的房间——我早就搬家了,以前的房子作为博物馆供了起来,现在新家里是中国古代的装修风格,因为我一直标榜自己爱古老文化,并且收集了很多字画、瓷器——那玩意我根本不懂。但是拥有这些能让我睡得更踏实。睡吧,好梦,你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美人!说实话,我有时惊讶于自己这么快的变化,读者您也对前后的我感觉摸不着头脑吧。不过,生活中的人,不总是在否定昨天的自己吗?我们常以为自己进步了,可是,到底从前的我们和现在的我们,哪个更接近真实的自己,谁也不见得能说清楚,对吧?
生活在赐予我丰厚的同时,也要向我索取牺牲。我的私生活已经完全曝光了,即使在床上的时候,也担心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会伸出刺探的镜头。我虽然喜欢在镜头下莞尔一笑,但并不喜欢自己身体的其他部分的肌肤也映入好事者的眼帘。在网上,经常更新我和各种异性的新闻,人们怀着各种目的伺机在我家门口,我又不敢出门了。通过网络得知,我为了出名做了换肤手术并且大面积整容,而且还挂出了我以前的照片——和菲菲以前的模样差不多,可是诸位读者,我从前到现在都是个美人,从来没整过容!这还不算,人们对我的要求越来越高了。我跑到灾区认领了几个孤儿,并且和艾滋病人握手,鼓励他们要有活下去的勇气,通过和星星艺术学校的校长上床获得了名誉校长的职务,我越来越忙碌了。即使这样,还是有人说我从前是个男人,做过变性手术,我去医院申请检查,医院为我开了证明:绝对是个女人,如假包换。我是个女人,居然要医院为我证明。这让我很沮丧,觉得真荒唐。
在一次公益捐款活动上,我终于见到了菲菲。她远远地一直在看我,眼神中流露出了陌生和疏远的情感。她还是款款走了过来,挽着我的手臂和我交谈,她很美丽,很健谈,笑得很客观,声音也变得动听了,这让我想起了我们以前躲一个被窝里谈心的场景。我虽然早就在电视上见识了她的华美,但毕竟只有我认识她以前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有点悲哀,她说什么竟然完全听不到,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白,我俩在一起挽臂亲热的形象被照相机纳入,我也晕了过去。
被人推搡了很久,我才醒来。醒来后睁开惺忪双眼,菲菲正带着怒气埋怨我错过了时间,她穿着廉价衬衫和普通牛仔裤,衬衫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胸部,牛仔裤没有露出小蛮腰——因为根本就没有小蛮腰,腰间的游泳圈正努力地向外挺着。我想起刚才那场梦,钻入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