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爷爷年轻的时候云游四海。
我爷爷叫“长月”,是个普通的老头子。
我爷爷是个有情趣,爱虚荣,会找乐,也爱偷懒的老头。他有优点,也有不够完美的地方。我不为亲者讳,只是想如实写下我印象中的他。
爷爷的出生年月我不得而知,零九年正月初三去世的时候,享年77岁。我搞不清周岁虚岁的计数,总之,大约是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期。他的生日他自己也说不清,因为我老奶奶糊涂,没记住。不过出生哪一年又有什么重要呢?不知道生日,也好好地过了一生。
我对爷爷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喜欢喝茶。茶,常年不变的是猴王,一种茉莉花茶。大概不怎么高级,前几天爸爸还买了一袋,几块钱,但喝起来却是香的让人想眯眼。也喜欢抽烟,要从集上买的旱烟叶子,回来揉碎了,用纸条卷着抽,或者直接装烟袋。做卷烟我还看着学过,最后卷成长长的一个卷儿,还要把一头掐了去,好点火。——掐头的工作一般我来。最后粘烟管的时候要在牙上蹭蹭牙垢,像磨刀一样,也好使劲儿呢。
爷爷有时候挺“肉麻”,他喜欢和小孩亲亲,搂着脖子,用胡子扎我们。他发明的“行话”叫“搂脖儿”。不想挨扎呢,他就故意黑着脸,说你不是好孩子。那就“搂脖儿”吧,搂了好专心看牛喝水。匆忙应付一下,他就高兴地哈哈笑。
他叫我“臭妮儿”,有时候叫“小婊羔儿”。几个字看起来忒不美好,小时候却以为是蛮宠爱的称呼。小于有一次叫我“宝宝”,被他爸听见了。他解释说--她的小名叫“宝宝”。我没有小名,如果说有的话,大概就是“臭妮儿”,或者“小婊羔儿”了吧?爷爷不在,就没人这么叫了。
他喜欢喝茶,又喜欢小孩,于是自己发明一种游戏——让小孩猜他几口喝光杯里的茶。每次我都猜对,因为他是我爷爷。
我爷爷还会写毛笔字,会甩鞭子,会说笑话,爱给人起外号。有的没的一些事,不论真假,只要有趣味,他就津津乐道。这一点其实并不是好习惯,但是老张也有,我也有。
我爷爷会做队长,当会计,做司务长,当然都是成立生产队时的事了。会为人,但并不是说事事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他也会“维人”,给人以恩惠,使人念念不忘,即使所拿是“公”的。
他家贫,却“大方”,宁可自己吃苦,不能让外人说了不好,总想让别人满意。这种过分谦卑的态度,其实也并不好,但是爸爸有,我也有。
他当然不是完美的,旧时代在他身上留下一些影子。比如说那种几乎压抑人天性的“规矩”,但是没外人的时候,他也是轻松活泼的。
他年轻时候的事情我所知不多,他没有太多提当年。我不知他是不是英雄,但这种态度我很喜欢。
老张说她结婚的时候,我爷爷才37。感觉已经很老了,摆老人架子。不干重活。是他身体条件使然?还是偷懒?我不知道。
他晚年多病,常担惊受怕。对于死的恐惧他不讳言,不会想保持某种老者的威严。大概从容面对死亡是太难的事情。我后悔没有与他好好讨论这个话题。总是敷衍,总是避讳,说远得很。
不知不觉就写到晚年,写到死。但活着的很多小细节还没来得及说,不知夹杂在哪个地方比较得体。大约人就是这样,不会按着你设计的框架,好也精致,坏也精致。真实的人生是好的坏的一齐来,而且来得迷迷糊糊。并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是阶段分明的,也没有一个人的定性是简单的。
他走后发生了好多事,我初时还对他唠唠叨叨,后来就不了。转眼也过了四年多。我已经长大了,不知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