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安城里有位琴师,抚得一手好琴,听者闻其音若临仙境,若梦入幽谷,琴技可谓出神入化,只可惜双目残疾,是个盲人。
琴师的故事,说来坎坷。她出生于官宦世家,本来应是富家千金,可她那作死的爹在一次朝堂上直言进谏,惹得龙颜大怒,被暴虐的皇帝赐死,而后家道中落,被家人当做灾星贱卖出去。
收养她的是一位目盲琴师,买她的时候只花了三两银子,目盲琴师见其天赋异禀,能辩琴音,却是狠心地戳瞎了她的双眼。目盲者,琴心通明,能成琴圣。
琴师不愿怀念过往,只看今朝。现如今她名满长安,回音阁外排的队,长到看不见尽头。王公贵族,无不以听其一曲为荣,此等佳人,若能娶回家,便是天大的脸面。
聘礼在回音阁堆积如山,琴师不在意,银子再也无法买得了她,她也不会再卖给任何人,绝不。琴师轻抚从未在人前取下的面巾,容颜只愿付卿一人。
2
她爱上了一个人。
她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姓甚名谁都不清楚,他是寻常的听客,不寻常处是他能听完早晨第一曲,再听完半晚最后一曲,再者能洞悉曲间深。
她看不到那人的模样,她只能靠听。
她听见那人轻摇折扇的声音,莫不是位富家公子?
她听见那人步履稳健有力,莫不是位江湖汉子?
她听见那人吟诗韵脚精致,莫不是位诗人?
他曾数月盘桓回音阁,亦曾数月不曾出现回音阁。他在时,琴声空灵如有生命,他不在时,琴声哀婉如坠深谷。
3
坊间听闻皇子出征,数月乃还。
琴师听见他的骏马再次在听音阁下嘶鸣,听见他的长剑归鞘,听见他的链甲琳琅,她的琴音变得更加的悠扬。
他终是归来了,原来是位士卒。
他径直走上听音阁,风里藏着血腥味。
他说:“因为迫不及待想见你,所以还未洗漱,见谅。”
琴音有些纷乱。
他皱了皱眉头,抽出长剑,在空中挥舞,补足了琴音的缺隙,让琴音圆润无缺,更凭空添了几分杀伐之气。
原来他还有这天赋。
琴师抿嘴,嘴角漏出了笑。
高山流水,知音难求。
4
琴师每日抚琴,她听闻老皇帝命不久矣,宫中九龙夺嫡,有传言说太子意图谋反,残害手足。
她不在乎,宫闱险恶,从小她就深有体会,她只管不负手中的古琴。
他似乎许久没来听音阁了,难道又有战事?
琴师焚香,抚琴,琴音婉转,如剑在空中清鸣,她又在想那人了。
琴音掩盖了长安城令人不安的气氛,士卒列队而出,只为追捕太子殿下。
老皇帝听信谣言,又要大开杀戒。
5
琴师正抚琴,忽闻阁外一阵嘈杂,接下来是兵刃相交的声音,琴师皱眉,莫不是官兵在追捕江洋大盗?
正在琴师疑惑之际,一袭紫衣飞入阁中,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呼吸声,那人抓着琴师的手,看着琴师的眼睛,轻轻地说:跟我走。
他横抱起琴师,飞过窗户,夺路而走。
熟悉的声音,这些日子魂牵梦萦的声音。
琴师紧紧抱着他,尽管一路颠簸,但她就是相信,他会保护好她。
琴师感觉自己上了马背,周围都是喊杀声。血腥味也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凌厉的鲜血喷洒到了自己脸上,她抱得更紧了。
那人神色未变,呼吸也未变。坚定地像一块石头,手起刀落,策马疾驰。
6
长安城外,那人驻马。
转身搂住琴师,柔声说:
“没事了。”
“累了,倦了。”
“在朝堂勾心斗角半生,我眷念的只有你。这天下,不争也罢。我们就此归隐田园,你可愿意?”
琴师双手环住那人。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