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过一通，哭过一场，此刻只感觉浑身酸软，骨头像散开了一般。

隔壁，他的鼾声传过来，声音不大，却如响锤一般，一下一下敲打着她的心，很疼，似一面破裂的鼓，有风从破裂处渗进去。刚才还怒气冲冲，此时却只剩悲凉。她将自己抱成一团，却仍然无法阻挡寒气的入侵。如果我今晚死在这张床上，估计也不会有人知道!

记得几年前，村里有一个年轻媳妇跟她丈夫吵架，一赌气，喝了药。如果及时发现，应该不至于致命。可是两人吵架后，一人一间，互不搭理。早晨醒来，这个丈夫气尤未消，摔门而出。等他中午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么年轻美丽的生命，终成一缕轻烟，几把白骨。

当天晚上，他们搂在一起。他说，从今以后，咱俩再怎么吵架，也不准你分房睡。她说，那你就别惹我。他手下用力，箍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惹你，也不准你自己一个人睡。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是个很硬气的人，从来不肯轻易暴露自己内心的柔软。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往他的怀里拱了拱，如一只柔软的猫咪。那时，心是暖的，日子也是暖的。

今天晚上，他已经忘了自己曾经说的话吧。她抱着枕头摔门而出的时候，他没有说一句话。她在这个房间泣不成声的时候，他也不曾走过来看一眼。他是忘了那场惨剧，抑或是根本就已经不在乎她的死活？

泪水再次涌出。她把被拉到身上，没有人在意的时候，只能自己温暖自己。我不求大富大贵，不求人前显赫，只想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白首不分离。如果连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这样的婚姻，不要也罢！

她狠狠地掰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只有身体的疼痛才能压制心底的怨恨。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没有爱恋，就不会有疼痛。我不要了可不可以？她发着狠。友人曾说，婚后生活本就满地鸡毛，只能将就。可是人生漫长，如何将就？我凭啥要举手投降？

她把所有的枕头都垒在身体两侧，借它的柔软来抚慰僵硬疲惫的身体。

月光从窗帘缝隙处挤进来，情绪也慢慢平复。她开始想，今天晚上这是怎么吵起来的？

晚饭时，气氛还比较愉悦。今天她在家没事，包了饺子，韭菜虾仁馅的。尽管她平时不太下厨，这次饺子倒是包得成功。吃饭时，他还一边滋溜着小酒，一边感叹，回到家能吃到老婆包的饺子感觉很幸福。她则美滋滋地回一句，找我这么个媳妇，你就偷着乐吧。他咽下一个饺子，回道，我为啥要偷着乐，正大光明的乐。

对呀，吃着饺子的时候，两人还有说有笑，为什么转眼会吵起来呢？她拧着眉头追根溯源。

吃完饭，他就倒在床上，惬意地长舒一口气，嘴里说一句，好吃不如饺子，好受不如倒着。当时她心里有隐隐的不舒服，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收拾洗刷饭碗。

我包这个饺子 ，忙活了一个下午。吃完饭，他居然就径自躺着去了。我做饭，不就应该他刷碗吗？他居然躺得心安理得!连饭碗都不帮着收拾一下!

对，在水槽边刷碗的时候，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怨气了。一些不愉快的琐事又涌上心头，犹如洁净的水面上漂浮着的垃圾。

人啊，或许就是这样:心情好的时候，看到的是水面的涟漪和跃动的金光，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发现那些总也打捞不净的垃圾。

结婚时，两人分工明确，他做饭，她刷碗。可是这些年，她得闲的时候，会经常下厨表现一下，他却从来不曾刷一次碗。有时她回娘家，回来就会看见攒了满满一水槽的碗。这虽然不算大事，但是这就像鞋子里的那粒沙子，时间长了，就会感觉硌脚。感情好的时候，就认为他只是有点懒散，一旦两人发生龃龉，她就会从懒散里看到自私。

人性不敢细究，想多了，就会感觉有些悲凉，有些失望。

她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刷碗，努力克制自己的不快。既然自己辛辛苦苦包了饺子，干脆好人做到底。何苦出了力，又赚一顿争吵？

那为什么后来又吵起来了呢？她翻身抱住一个枕头，刚才的场面又出现在眼前。

她收拾完，坐在沙发上喝水。这些天吃东西总是不太消化，或许是运动太少的缘故。“咱们出去走一圈吧。”她一边喝水，一边对躺在床上的他说。

“我今天有点累，不爱动弹。”隔着一堵墙，她也知道他又躺在那里刷抖音。

“你干什么了就累？”她又喝下一口水，想把心里窜上来的小火苗浇灭。

“今天班上事多，没闲着。你自己出去走走吧，别总拉着我。”他的声音里没有内疚，拒绝得很干脆，似乎还有点不耐。自己在家忙活了一个下午，就这么点请求，居然被一口拒绝，而且理直气壮!

她心里的火迅速燃烧起来，喝下去的水成了助燃剂。

“我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出去？我又做饭又刷碗，就让你陪着遛圈怎么了？你这个人可真是自私，只想到自己不爱动弹，怎么不想到我在家里一天了，也需要有人陪陪？”所有的理智都燃烧殆尽，她知道哪句话最能戳伤他。自私，这是他最不肯接受的!既然你不顾及我的感受，我为啥要处处去避开你的痛处？

“你是不是没事找事？别动不动就给人扣帽子，我就烦你这一点。以后不爱干别干。”他的声音也提高了，里面有不加掩饰的怒气。

“我没事找事？我当然不爱干了。我不干谁干？家里成了垃圾堆你也不会管。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她起身来到卧室，两眼瞪着他，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他从床上直起了身子，脸色铁青。如果说结婚前，女人的眼泪是男人的软化剂，结婚后 ，就成了助燃剂。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心疼，只有厌烦。

“大晚上的，我不爱跟你吵，你别像个泼妇。”他又开始翻动手机页面。

“我像个泼妇？我整天伺候你，倒成了泼妇？你回家往床上一躺倒有理了？这样的日子我也过够了，咱俩干脆离婚。我倒要看看你能找个什么样的。”她狠狠地抹一把泪。如果目光能杀死人，他已经片甲不存。这一刻，她心里是有恨的。

“你想离就离吧，随你。”他干脆翻了个身，不再搭理她。她纵有千般武器，无处施展。她看着那个脊背，只感觉每一寸肌肤上都写着冷酷和自私。恩爱的时候纵然柔情蜜意，一旦触及到他的利益，就会露出他最本真的嘴脸!这个男人，就是要陪她到老的人!这样走下去，老年光景怕是凄凉。

她再也无力对峙了，抱着一摞枕头，扑倒在另一间卧室的床上。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离婚，明天就离，再也不能将就了。

眼泪淌干了，愤恨也渐渐平息。真的能离婚吗？就因为他不刷碗，不陪她出去遛圈？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充分的理由。别人肯定会认为她很作。鸡毛大小的事，何必小题大做？可是她就是感觉委屈，感觉寒凉，感觉心里既空落落的，又堵得难受。鸡毛，鸡毛轻柔地让你的拳头次次落空，打疼了自己，却只赚来更多的鸡毛。哎！

折腾了半宿，还是睡过去了。早晨醒来，听到他在厨房做饭的声音。往常，他做饭，她就会起身洗漱。今天，她堵着气没有起来。

门被推开了。“赶紧起床吃饭吧。”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没有回声，但心里还是没出息地犹豫了一下。起床吃饭吗？那么昨天晚上的事怎么说？不吃？她知道，这种方法最容易触怒他。他说过，他最受不了她吵架以后不吃饭，通过摧残自己的身体来折磨别人。

再吵一架？能吵出什么结果？离婚的话说了很多遍，离婚协议还在本子上写着呢，真能离吗？就为这些鸡毛？

“赶紧起来吧，我做了你爱吃的葱油饼。一会儿就凉了。”他又进来催促。

她知道，他这样做就算是让步了。这个人，真让他道歉，比登天还难。

她知道，自己如果执意不起，接下去就是再一轮的冷战。

她叹了一口气，还是起来了。不然，又能怎么样呢？冷战一天，结果还是如此，只是多生一天气而已。

人，有时不能想得太深，想多了，伤己伤人。难得糊涂，做人如此，婚姻亦是如此。糊涂地相守，好过冷静地剖析。还是应该选择性健忘，多想一些他的好处吧。每次争吵时，总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争吵过后，她又会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

葱油饼很香。他知道美食是她的软肋。

他剥开一个鸡蛋放在她眼前的碗里。她白他一眼，拿起来给他放回去。

他又拿起来，干脆往她嘴里放，她把头转到一边，眼里又有泪。他起身转过来，又把鸡蛋往她嘴里塞，她躲了几下，终于憋不住笑了。他也笑了。

退一步，烟消云散，晴空朗朗，生活继续。这就是日子，有诗意，亦有烟火，有深情，亦有鸡毛。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