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流传着很多名言警句,结果被证明都是讹传,并非真的出自名人之口。比如前几年流传广泛的仓央嘉措诗歌,很多都和他本人无关,是网友创作的似是而非的词句。假借名人之口,是因为名人的话语具有巨大的传播价值,往往能穿越时空被后世铭记。有一个人距今有近千年之遥,他留下的话仍在被我们不断重复,而我们却未必意识到他的存在。
比如你对自己的女神说“你真美,化妆素颜都好看,淡妆浓抹总相宜”,女神回你说“不要光看外表,内涵更重要,腹有诗书气自华”,你追求女神被拒绝后自我安慰“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本班找”。这三句对话用的典故都来自同一个诗人,分别出自他的《饮湖上初晴后雨》《和董传留别》和《蝶恋花·春景》
在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中也出现了这位古人的词,“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你毕业和同学吃散伙饭也说了这句话,这句话来自他的《南乡子》。
离别的酒席免不了让人神伤,于是你举起酒杯说“来来来,让我们诗酒趁年华,干了”。“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出自那个诗人的《望江南·超然台作》。
你毕业后工作要整天出差四处奔波,于是乎感叹了一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句话出自他的《临江仙·送钱穆父》。
你对工作不耐烦了,留下一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炒了老板自己出去浪。此语出自他的《临江仙》。
你出去浪久了身心疲惫时,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去哪呢?“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句话来自他的《定风波》。
这个大诗人的名言警句无所不在,随处可见,各种时间,各种场景,从四时风光、山川景色到宇宙人生,都能发现他智慧的遗存。
春天里有他,“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惠崇·春江晚景》);冬天里也有他,“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赠刘景文·冬景》)。
刮风时有他,“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下雨时也有他,“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定风波》)。
大喜的日子有他,“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悼亡的日子也有他,“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他诗词文章中的很多只言片语已化为今天的日常用词和成语,以至于我们根本不会留意到他的存在。“沧海一粟”就来自他写的《前赤壁赋》,而“水落石出”则来自他的《后赤壁赋》;“雪泥鸿爪”来自他的《和子由渑池怀旧》;“老夫聊发少年狂”来自他的《江城子·密州出猎》;“春梦了无痕”则来自名字巨长的《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
不但如此,他的影响范围还遍及到了现代的音乐和电影。根据纳博科夫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洛丽塔》曾被十分形象的翻译成“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句话是他写来调笑八十岁老汉娶十八岁娇妻的。喜剧《河东狮吼》中陈季常怕老婆,被老婆修理的故事来源于他所作的一首诙谐诗。台湾歌手周传雄的《寂寞沙洲冷》歌名来他的《卜算子》词最末句。著名歌星王菲演唱过他的一首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动听唱词深入亿万人心。
这个了不起的人,被林语堂先生描述为“一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悲天悯人的道德家,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散文作家,新派画家,伟大的书法家,酿酒的实验者,工程师,假道学的反对派,瑜伽术的修炼者,佛教徒,士大夫,皇帝的秘书,饮酒成癖者,心肠慈悲的法官,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月下的漫步者,诗人,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他被誉为 “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天才,他被傅雷先生用来和文艺复兴大师达·芬奇相比,他的“庐山真面目”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苏轼苏东坡先生。而“庐山真面目”也出自他所写的诗《题西林壁》。
东坡先生为什么能跨越千年,成为历史级别的金句王呢?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 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 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很显然,东坡先生就是既能入乎其内,也能出乎其外的诗人,能写能观,有生机也有高致。
东坡的诗词既有平凡之趣,又不乏至高之理,既有讲生活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也有讲人生的“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趣味哲理兼得,这正是他的作品能够广泛并长久流传的一个重要原因。既高雅庄重,又乐趣盎然,既能高大上,也能接地气,所以有着普遍的接受度。
这源于他的天才和天性,东坡先生才华丰赡,性格恢廓旷达,他的诗词能见微知著,纵横跳跃,不囿于狭小的自我空间,而直抵宇宙人生层面,能由美学上升到哲学,具有深广的内涵和隽永的韵味。
著名文学家艾略特曾说过:“当一位伟大的诗人同时也是一位伟大的经典诗人的时候,他所用竭的就不仅仅是一种形式了,而是他那个时代的语言;在他的笔下,那个时代的语言将达到完美的程度。”
东坡先生就是这样伟大而经典的诗人,他对一千年前的汉语言运用已臻完美之境,不但超越了同时代的人,也超越了后来者,直至今天我们还在受他的影响,拾他的牙慧。他的锦心绣口已成了汉语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的文化遗产已融入中华文化之中,他的形骸虽已随风而逝,但他的至理名言,却如金石之音,绵绵不绝,流传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