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二十九岁,那天,我们第一次相遇了。
其实,她不过是我从医以来的患者之一。
刚进来诊室时,鸭舌帽檐压的很低,带着粉色的口罩,一个边框黑红相间的眼镜,款式绝对算不上时尚,甚至有点土气。我像平时一般,打个手势,接过病例,让她先坐到患者椅位上去。
换作平时,大部分患者是不会等我开口,自己就先讲起看病来意,我得打好几次手势外加一句“我知道了您先请坐”才肯罢休的。她倒好,从头到尾一阵沉默。
篇幅不长的病例,只两眼就了然于胸了。不过,病情却是让我唏嘘不已。仅仅二十九岁的年纪,居然有六颗牙齿一定要拔掉了。没有意外,没有显示特殊原因,就是松动的没办法保留了。
我回头望了一眼,她安静地抱腿坐在那里,还是没有一句话,甚至都不是很关心我看过后的回应。
“帽子口罩眼镜都摘掉,旁边杯子自己漱口。”如此安静的她,我的口气语调都不由得比平时降了至少三分之一的力度。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只想赶紧给她做进一步检查。
吸满麻醉剂的针头,一针一针地扎向将要拔除的牙齿根部。为了避免出错,我和护士对照着拍的片子,数了又数,唯恐拔错。其实,已经松动的那么厉害了,不数也都一目了然。
可是,我还是数了好几遍。有一针,刺下去旁边牙龈就鼓起来了,我看到她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赶紧说了句:“会有些胀,正常的哦。”很快,整个脸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如此安静,第一次感受到,竟然有些不适应了。我不是一直都希望患者能多听少说的嘛。最后,还是忍不住,我开始自己找话题。
“我平时比较喜欢和别人推荐牙膏,我告诉你一个牌子的,很好用,你可以试试。大的超市应该都有,淘宝就有,三十元一支,也不算贵。它叫XXX,然后我怕她不清楚,就一个字一个字解释给她听。”
麻醉的针还剩下两三针了,她从头到尾都很配合,一直保持着我要求患者做到的最标准的姿势。当听我解释完最后一个字,从眼角竟溢出了滚烫的泪珠,正好掉落我的手心,我的心也跟着一阵慌乱起来。有点语无伦次,“对不起哦,我这个人不大会说话。很快就好,很快就好了。”
没想到,我越说,那无声的泪珠越发势不可挡。我赶忙拆开一包纸巾,递过去一片给她。她没起身,只是接过去,擦干眼泪,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我这边也跟着舒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们开始拔了,很快就好哦。”
一颗,两颗,三颗,……六颗,终于拔完了。护士问了一句,可以了吧。我没停下来,自己又拿了另一个工具,仔细帮她又磨了磨,然后穿针引线,一个一个缝合了伤口。
“你先漱口,我帮你拿棉球,上下咬紧了哦。没事的,出去后尽量用冷水多漱下口,止痛而且有助消炎。”我这是有史以来自己主动找话说的最多一次。
她的嘴角不自然的似动非动了一下,同时微微欠身向我,算是告别。
“还有,七天后记得过来拆线。”我提升了语调,生怕她走的急,没听到。
“嗯”。
尽管是从鼻腔发出的声音,却足以让人感觉得到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孩。我想到刚才躺在患者椅位的她,平静却有种吸引人的气息。还有,那几乎要灼伤手心的泪珠,该是内心沉淀多久的情感积聚而成?这一切我不得而知。
我想,这辈子,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她了。
她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呢?希望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