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光我是非常胆小的-倒不是说我现在有多么胆大,只是害怕了别的东西罢了-我怕黑,怕潮湿,怕四脚蛇(小蜥蜴),怕壁吸(壁虎),怕蜈蚣,怕装酒的瓶子,怕斑斑驳驳的老屋墙角,以及其它一些东西,所以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记忆总都蒙着一层淡的害怕和不安。
先说黑夜吧-我并不是害怕黑夜中的鬼神,对于鬼神的害怕是另一回事,和黑夜本身并没有关系-小时光一直和父母同屋睡,夜晚关灯瞬间,眼睛墨黑,于是我就极度害怕自己失明了,所以每次都必须努力搜索房间里零星的亮光来证明自己眼睛的功能,等眼睛的功能获得了证明后,才能安心入睡。我特别喜欢到小姑家过夜的原因也是在这里,因为小姑父总是看电视到很晚,而在这之前我总是能先睡着。小姑父在我小时光的记忆里有一种特殊的地位,他天生卷发,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做过裁缝,在供销社待过,戴过变色眼镜,穿过喇叭裤,喜欢彩色故事片,床底下总是放着最新的故事会,电影画报或者读者文摘-他不会知道这些书籍竟然会影响到我。小姑父一直都是很幽默的,即便后来遭遇了车祸残废了一条手臂,也还是幽默的,除非喝了酒,会有几句大话,不然总还是一副微笑淡然的神态。长大后这种害怕就自愈了,我确定自己的眼睛是正常的。
我第二个害怕的是潮湿,小时总是不敢太靠近墙壁,不管做什么总尽量搬到屋子的正中,梅雨天气老屋墙角里便会渗出来水来,和斑驳的墙壁组合起来就有一种让我毛骨悚然的气质,所以我总盼望着太阳。周末离开父母去和爷奶同住的时候,我就和爷爷睡在一起。爷爷总是让我睡在靠墙的一边,这是爷爷保护孩子的一种习惯,我却忍受了很多年。爷爷很少说话,一直吃烟,清瘦的身材,鹰钩鼻,参加过三大战役,当过炮兵,做过橡胶厂厂长,村长。爷爷给我的记忆是黑色和白色,黑色是他肤色,白色是他手中的烟灰。爷奶的老屋是一个四合院,最早
整个院子都是爷奶家的,后来就分给了其它住户,自从我有记忆以来,这些住户就已经在了。爷奶的四合院中间是个大的天井,天井是用泥地铺成的,一到雨天,总是泥泞不堪,天井中央有口井,小时光,井口还都是用石头累成的,石头上还有花纹和刻字,年份久了上面就有了青苔,后来翻修后用水泥砌了。还在我更小些的时光,爷奶就常和我说这个天井的故事,说曾经天井里发现过老虎的脚印,这个故事让我着迷了好一阵。终于出了太阳,爷奶就搬出长矮凳,藤椅到门口,这时我就不再怕潮湿靠着墙舒舒服服的嗮太阳了。
我第三个害怕的是四脚蛇,小时光还有田野,在田野跑难免会遇见蛇,蛇长了四条腿飞跑起来,那总是令人害怕的,何况长了四条腿的蛇还爬上了墙。男军哥哥是爷奶四合院其中一住户的孙子,比我高,卷毛,吸鼻涕,胆子大,我一直觉得他应该不像我这样怕黑,怕墙壁,于是就什么事情都模仿他。他父母在别的城市,所以总是和他的爷奶住在一起,生活起居就变得和他爷奶一样。男军哥哥晚上睡觉不像我那么老实-他奶奶说的-,他踢被子,踢完被子就爱把手伸到外面偷偷的扣墙灰,墙壁扣得坑坑洼洼的他爷奶恨极了,给他吃再多的柴膏(用细的竹子枝抽)都止不住,一直到他扣墙灰的时候摸到了四脚蛇,才老老实实的睡觉。知道男军哥哥原来也怕四脚蛇,我就不怎么模仿他了。长大后田野少了,就很少再见到飞跑的四脚蛇了。
我第四个害怕的是蜈蚣,小时光常常停电,停电了家里就点上蜡烛,蜡烛放在桌子中央,爷奶和我围在桌子旁,爷爷一头奶奶一头,我在中间。爷爷吃烟,影子印在墙上,模模糊糊的,得另一个世界一样;奶奶一针一针打毛线,不帮奶奶理线的时候我就读《天方夜谭》。等爷爷吃完烟吃完茶,电还没来,就会让我去二舅婆家看看。二舅婆家屋多,就点了2根蜡烛,一根在外间饭桌中央,一根在里间厨房,二舅婆就在里间。二舅婆短头发,矮墩墩的却有一双大手,脸总是红津津的笑着,生了一个女儿一对儿子,都成了大人物。从外间我就只能看见墙上她的影子,二舅公给我讲二舅婆被蜈蚣咬的故事,呵呵的笑着。二舅公红鼻子,大眼睛双眼皮,头发稀疏,做过村长,讲义气,他姐姐嫁给了我的爷爷。爷爷说二舅公喝酒喝得厉害,喝完酒后就发脾气打人,我没见过。自我小时光起,二舅公就很喜欢我,亲热得叫我小名,说我长大了有出息。但是我怕蜈蚣,到现在还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