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去了一趟南京。去也匆匆,回也匆匆,繁华的南京城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闷绿狭长的秦淮河,它早已失去历史的暧昧风韵;也不是熙熙攘攘喧闹的夫子庙,也许,让孔夫子立于繁华嘈杂的中心只是为了见证他的定性?短暂的南京之行,我最留意那斑驳伸展于城市中的梧桐树。
时值初冬,去往中山陵两侧的大道,梧桐叶开始变黄,变硬,有的已经落了下来,地上却看不到落叶,这些梧桐都脱下了与别的城市绿化相似的绿装,坦露出它们独有的魅力,或圆或扁的主枝只有不到两米,撑着两枝或四枝粗壮的手臂扶摇向天。每一棵形态各异的树就是一个模特,尽最大努力地展示着她们的个性和历史积淀,惬意而自由。这些已逾百年的精武卫士擎着历史的臂弯,坚定而深情地护卫着人民景仰的国父。据说这些法国梧桐是一九二九年国母宋庆龄以每株一块大洋买来的,经过几十年长成后,这里变成了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法国梧桐林荫大道,美得惊人心魄的亮眼景色让游人留连忘返。
我在南京街头一路穿行,在明城墙中吞进吐出,一次次感受着历史的敲击和震撼。车上嘈杂议论,而我的眼神却久久地停留在那斑白青筋、扶摇向天的“臂膀”上,这些臂膀已成了南京城的脊,它们或横跨大道,或枝丫插入沿街店面。城市建筑或绕或改,有依树而建,有绕树而行。
我也曾留意过许多城市的绿化,树木的铺设大都循规蹈矩,修砌整齐有序,那样的规划如一,让人想到了豪门晚宴上俯首笔直的仆役;我也常常站在自家十六层的高楼之上,悲悯地俯视着黑漆漆柏油街道两旁的银杏、香樟,以及人来车网中的翠绿花黄、方方正正的格子块绿化,她们不消说要忍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噪声、废气、粉尘侵蚀,更有甚者,为了防止路人采摘绿化带中的樱桃李,城市管理者竟然给这些袅袅婷婷的紫衣仙子做了“结扎”手术。自诩文明缔造者的人类,何苦这般为难同是星球上的友邻?
可是,像南京梧桐树这般自由畅意地生长,挥洒伫立于四季,不像城市的附属而更似城市的“主人”的树木,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据说南京建设地铁时,准备迁移梧桐,市民曾走上街头,为树木标上绿丝带,表达自己的不舍和反对,他们表示“砍掉的是树,毁掉的是文明,伤害的是市民的心”。而最终政府也停止了移栽工作,进一步优化了施工方案,最大限度减少了移栽梧桐的数量。
那一刻,我蓦然领悟到了南京城的大气与容量,能如此尊重树的城市,必定是尊重人性的城市,必定是文明的城市。